与此同时,江州市的另一端。
城南,废弃疗阳院。
如果说东郊化工区是城市被遗忘的钢铁坟场,那这里,就是被时间彻底腐蚀的一块烂肉。
午夜的风穿过破败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无数孤魂在低语。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霉菌和腐烂植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商务车,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停在疗养院后方一公里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车门滑开,几道黑影敏捷地窜出,迅速消失在荒草丛中。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身材中等,相貌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他叫周启年,秦正阳最信任的“眼睛”。
周启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在耳中塞了一枚微型通讯器,手腕上戴着一块能显示热成像和电磁波谱的特制手表。他的身后,跟着四名同样穿着黑色便服的精干男子,他们是市委办公厅保卫科里,真正的精英。
“按原计划,一组探查东侧附楼,二组探查西侧主楼。记住,我们是来找‘老鼠’的,不是来拆房子的。任何电子设备都不要留下痕迹,任何门锁都必须恢复原样。”周启年的声音压得很低,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
“明白。”
五个人,像五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墙根,以不同的路径,向着那栋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盘踞的主楼潜行而去。
周启年亲自带队二组。他没有选择正门,而是绕到主楼后方,在一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墙角停下。他拨开厚厚的常春藤,露出一个半人高的、锈迹斑斑的通风口。铁栅栏的螺丝早已锈死,但他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笔状的小工具,在锁芯里轻轻一捅,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整个栅栏被他无声地取了下来。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尘土和药品味道的冷风,从洞口扑面而来。
周启年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将手腕上的特制手表伸了进去。屏幕上,代表热源的红色区域一片空白,电磁波谱也平稳如常。
安全。
他矮身钻了进去,落地无声,脚下是厚厚的尘埃。这里似乎是一间地下锅炉房,巨大的锅炉像一头死去多年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黑暗中。
“一切正常。”耳机里传来一组的报告,他们也已成功潜入。
“继续前进,目标,档案室和地下层。”周启年下达了新的指令。
他打开一支只有笔尖会发出微弱紫光的战术手电,光线所及之处,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就像任何一处被废弃了十几年的建筑。
但周启年那根在无数次秘密调查中磨炼出的神经,却在微微抽动。
太安静了。
这里没有老鼠,没有蛇虫,甚至连一只蜘蛛网都看不到。这片巨大的建筑,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生命迹象的真空标本。
他们很快就穿过了锅炉房,进入一条通往地上的内部楼梯。楼梯间的墙壁上,布满了大片大片黑色的霉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就在周启年踏上第三级台阶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周队?”身后的队员立刻警觉。
周启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电照向自己脚下的台阶。那是一级普通的水泥台阶,上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灰尘。但就在他刚才落脚的地方,那枚清晰的脚印旁边,还有另一个更浅的、几乎看不清的印记。
那不是他的队员留下的。
印记很新,最多不超过六个小时。
有人在他们之前来过。
周启年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通过耳机联系一组:“一组注意,有不明人士活动的痕迹,警惕性提高到最高。”
“一组收到。”
穿过楼梯,他们来到了一楼的长廊。长廊两侧是一间间病房,房门大多敞开着,里面的病床、柜子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白布,像一具具沉默的尸体。
走廊尽头的档案室,门锁着。这是一把老式的牛头锁,对于周启年的队员来说,跟玩具没什么区别。三秒钟后,门开了。
档案室里,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档案柜,整齐地排列着。
“开始吧。”
队员们立刻散开,戴上白手套,开始迅速而有序地翻查。周启年则站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走廊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五分钟后。
“周队,不对劲。”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怎么?”
“所有的档案,从建院到废弃,都在这里,按年份和科室分得清清楚楚,一份都不少。但是……”队员拿起一份档案夹,在微弱的紫光下展示给周启年,“里面全是空白的。每一份都是。”
周启年接过档案夹,打开。里面确实是一叠叠崭新的、连一丝折痕都没有的白纸。他快步走到另一排档案柜前,随机抽出一份,打开,依旧是白纸。
他一连抽了十几份,结果完全一样。
这些档案柜里装的,不是历史,而是上万份一模一样的、沉默的白纸。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对方根本没有费心去伪造或销毁,而是用这种最简单、也最傲慢的方式,宣告着这里的秘密不可触碰。
“一组,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周启年压着火气问道。
“报告周队,我们找到了地下层的入口,在附楼的标本储藏室里。但是……”一组的队长声音凝重,“入口被一面墙堵死了,不是普通的砖墙,像是……整体浇筑的。”
周启年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线索,在两个方向,同时断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撞进了蜘蛛网里的苍蝇,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这张网的主人,算到了他所有的动作。
就在这时,周启年的耳机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一组?一组?”他低声呼叫。
没有回应。只有那“滋啦……滋啦……”的噪音。
周启年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对自己身后的队员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瞬间会意,一人守住档案室门口,另一人则贴着墙壁,准备向附楼的方向进行战术包抄。
“滋啦……”
电流声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强烈的磁场正在附近形成。周启年手腕上的特制手表,屏幕开始疯狂闪烁,指针毫无规律地乱转。
他身后的队员忽然闷哼了一声。
周启年猛地回头,只见那名刚才还精神高度集中的队员,此刻眼神涣散,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正扶着档案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我头晕……”队员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感觉……想吐……”
另一个队员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靠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喃喃自语:“这地方……不对劲……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一种无形的、阴冷的、带着强烈精神压迫感的力量,正从这栋建筑的四面八方渗透进来,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周启年虽然感受没有那么强烈,但也觉得胸口发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疲惫感,从心底涌了上来,让他几乎想立刻放弃任务,躺在地上睡一觉。
是咒缚!
虽然不懂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周启年瞬间意识到,他们触发了某种看不见的“防御机制”。这已经超出了常规特工行动的范畴。
必须撤退!
“撤!所有人,原路返回!”周启年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他搀扶起那名几乎站立不稳的队员,另一人也强撑着精神,三人互相掩护着,跌跌撞撞地退出了档案室。
就在他们退出的瞬间,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减轻,手表上的指针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一组!一组!听到请回答!”周启年再次呼叫。
这一次,耳机里终于传来了回应,一组队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周队……我们……我们刚才好像迷路了……就在标本室门口……绕了五分钟都没走出去……”
周启年心中骇然。
他们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招。
“立刻撤离!到车上集合!”
五分钟后,五道黑影重新在小树林里的商务车旁集结。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像是刚打了一场恶仗。
周启年靠在车门上,看着远处那栋在夜色中如同魔窟般的疗养院,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掏出加密电话,准备向秦正阳汇报这里的诡异情况。
就在他即将拨号的一刻,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队员,忽然指着疗养院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周队……你……你看那里……”
周启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疗养院主楼顶层,一间没有任何灯光的、漆黑的窗户里,一盏老旧的、发出昏黄色光芒的白炽灯,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在那昏黄的灯光下,一道瘦长的、佝偻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