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画舫上缥缈的歌舞笙箫之声,灯影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时而靠近,时而交织在一起,又飞快分开。
默然走了一段,蔡昭姬忽然轻声开口,似是随意问道:“陇西盛会,一年一度,确实热闹非凡。不知黄先生……日后若得闲,可还会再来陇西游玩?”
黄昭心中一动,知音蛊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悸动,提醒不可虚言敷衍。
于是他如实道:“恐怕……近期是不会再来了。凉州战事虽暂歇,但……我或许不久便要离开此地了。”
他能感觉到身旁少女的气息微微一滞。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凉州苦寒,战乱频仍,离开……也好。”
声音让人觉得有些寥落,“天下之大,男儿志在四方。黄公子非池中之物,自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荡。”
黄昭苦笑摇头,“小姐谬赞了,天地宽广,小生只求一安稳容身之所,能护得身边人周全,便知足了。”
昭姬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声音更轻了些:“听闻朝中已有大臣上书,为家父陈情。若一切顺利,或许明年,家父便能……蒙恩赦,重返洛阳了。”
“那可真是件喜事!蔡大家学贯古今,理应回到中原文枢之地。小生在这里提前恭喜蔡大家了。”
她转过头,目光盈盈地望向黄昭,:“洛阳乃帝都,繁华非这边陲郡城可比。黄公子他日若……若途经京畿,千万记得,蔡府旧宅,在城南永和里。定要……定要来让珏略尽地主之谊,也好叫珏知晓公子安好。”
黄昭望着她眼中的期盼,拒绝或敷衍的话是万万不敢说的,那知音蛊可不是摆设。
他点头郑重应下:“若至洛阳,必当登门拜访。昭姬小姐……也要多多保重。”
蔡昭姬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此时,董越和小丫鬟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举着几盏刚买的荷花水灯,嚷嚷着要去河边放灯祈福。
四人便一同往城边渭水支流畔走去。
河面上已是星光点点,无数盏承载着愿望的水灯随波缓缓漂流,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
小丫鬟叽叽喳喳地写着愿望,董越也装模作样地提笔。
蔡昭姬接过黄昭递来的笔,背转身,极其认真地在灯壁上写下心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水灯放入河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董越大声嚷嚷着要升官发财,小丫鬟则祈祷:小姐永远开心漂亮,自己能多吃不胖。
黄昭看着自己的灯随波远去,心中默念:“愿得心安,愿身自在,愿前行之路,少些身不由己。”
他侧目看去,只见蔡昭姬双手合十,凝视着那盏属于她的、渐渐漂远的灯火,神色极其虔诚专注。
“昭姬小姐许了什么愿?”黄昭忍不住轻声问道。
蔡昭姬缓缓睁开眼,抿唇微微一笑:“此愿……不可说。说了,便不灵了。”
夜渐深,到了蔡邕规定的归家时辰。
于路口分别时,昭姬郑重敛衽一礼:“今夜多谢二位公子相伴。”
目送那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尽头,董越不由感叹:“真不愧是书香门第,蔡小姐兰心蕙质,气度非凡,连身边的小丫鬟都如此伶俐可人!
我看那位昭姬小姐,对兄长可是颇为不同,眉梢眼角皆是有情之意。兄长,这等才貌双全的佳人,你可万万不能辜负了!”
黄昭收回目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一片混乱。
蔡昭姬的心意,他如何感觉不到?
那“知音蛊”更是将这份牵绊变得无比直接而棘手。
然而前路漫漫,凶险未卜,自己每一步如履薄冰,又岂是儿女情长之时?
他拍了拍董越的肩膀,语气有些萧索:“莫要胡言,坏了小姐清誉。”
“哪有胡言?本来就是呀!你听我分析:兄长名‘昭’,而那蔡小姐,字‘昭姬’,这可不就是说明‘她命中有你’么……”
董越还欲再说,却换来了黄昭的一记头搥。
“牵强附会!走了,我们也回去了。”
几日后,陇西诸事已毕。
皇甫规病情稳定,已能批阅简单军报,对董卓派来的华哥儿、黄昭自然少不了一番勉励和向董卓致谢的言辞。
火娃也已经苏醒,华哥儿说,火娃似乎获得了一些新的能力,还有待开发。
董君雅备足了土仪,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亲自将黄昭一行人送出城外。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轻松许多。
董越骑着马,嘴里叼着根草茎,犹自回味着陇西城内的繁华,嬉笑着分享哪家楚馆的姑娘舞姿最妙。
马车慢慢驶离了夯实的主官道,转入一条略显偏僻的辅路。
道旁草木渐深,秋意更浓。
忽地,驾车的亲卫“吁”了一声,勒停了马车。
“越公子,董军侯,前面道旁好像有东西!”
几人闻声下车,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荒草丛中,赫然倒卧着一头壮硕的野牛!
牛身侧躺,一支粗长的羽箭精准地自其前胸肋缝间贯入,直透心脏,一击毙命。
伤口处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显然毙命不久。
一名亲卫忍不住赞道,“好箭法!一箭穿心,这力道,这准头,绝非寻常猎户所能及!”
董越绕着野牛走了一圈,啧啧称奇:“奇了,如此好的猎物,射杀了竟弃之不顾?莫非是哪位贵人一时兴起,射中了却又嫌搬运麻烦,随手丢了?”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捡到便宜的欣喜笑容:“嘿嘿,管他呢!既然无人收取,那便是大自然的馈赠,合该我等打打牙祭!兄弟们,原地生火!今日有口福了!”
华哥儿上前,仔细检查了箭矢创口,又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箭杆残留的气息,片刻后,对黄昭微微颔首:“箭上无毒,血肉色泽正常,可食。”
“既如此,便依越弟所言吧。”黄昭点头应允,目光与华哥儿短暂交汇,一丝心照不宣的意味在两人眼中闪过。
天色渐暗,一行人决定就在此地露营。
亲卫们兴高采烈地行动起来,拾柴的生火,取水的取水。
华哥儿则挽起袖子,从药箱里取出几样自带的辛香药草,笑道:“今日便让诸位尝尝南地处理牛肉的法子。”
他亲自动手,选那最肥美的牛肋条部位,利刃切下大块。
一部分以削尖的树枝串了,架在火上慢慢炙烤,撒上细盐和捣碎的香草,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另一部分则切成小块,投入吊锅中与清水、姜片及几味药材同煮,很快,一锅清亮鲜香的牛肉汤便翻滚起来。
其余一时吃不完的牛肉,则由亲卫们切割整理好,用油布包裹,塞入已然满满的马车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