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嘴里咬着半根油条，动作突然僵在了半空，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豆浆杯沿冒出的热气，如同一股轻柔的云雾，缓缓地飘向他的鼻尖，模糊了他手机屏幕里张医生的来电显示。
他慢慢地咽下那半口油条，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吞咽声，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着。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三天前的夜市里，宋雨桐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晶莹的啤酒珠，那啤酒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宛如一颗璀璨的宝石。
那啤酒珠让林川想起了初中时的体育课，宋雨桐总是会偷偷地藏一些草莓糖在课桌里。那些草莓糖，甜得发腻，却总是在最不应该融化的时候融化掉，就像宋雨桐的眼泪一样，总是在不经意间滑落。
“依恋型人格障碍伴偏执倾向。”张医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带着一丝冷漠和专业。这声音透过手机，混合着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一起钻进了林川的鼻腔，让他感到一阵不舒服。
“她昨晚把护士端来的小米粥泼在了墙上，还说‘只有林川喂的才是甜的’。”张医生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林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外套的衣摆，那里还留着苏晚晴塞暖贴时压出的折痕。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忆起了与苏晚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瞬间，与此刻张医生所说的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望着豆浆摊前飘起的白色蒸汽，想起宋雨桐朋友圈里那张医院走廊的照片——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瓷砖上，像极了高中教室后窗的光斑，那时她总爱把可乐罐贴在他后颈，说“降温比电风扇快三倍”。
“我去。”林川突然开口，惊得摊主将装豆浆的塑料袋扯出个豁口，“但别让她知道我是特意来的。”他低头用袖子接住漏出来的豆浆，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她......最怕被人可怜。”
市立医院心理科的走廊里，冷白色的灯光有些刺眼，林川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大褂，左胸口处还别着一个蓝色史努比听诊器。这件白大褂是他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虽然有些破旧，但却是他能找到的最“不专业”的道具了。
当他路过护士站时，一名小护士看到他的装扮，忍不住笑出声来，并指着他的鞋子说道：“林助理，您这双帆布鞋……”林川见状，眨了眨眼，然后故意把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边，笑着回答道：“张医生说要‘贴近患者生活’，您看，我这样够贴近吧？”
说完，林川走到了 307 病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推开了房门。门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扑面而来，冲淡了原本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病房里，宋雨桐正蜷缩在靠窗的病床上，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针织衫，袖口被卷到了小臂处，露出了腕内侧那道浅浅的疤痕。这道疤痕是上周她在夜市用碎酒瓶划出来的，当时血珠渗出来的时候，她居然还在笑，嘴里说着：“这样你就不会丢下我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宋雨桐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与林川交汇。
林川的呼吸顿了顿——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泡发的荔枝，眼尾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泪痕，却硬是扯出个甜腻的笑：“张医生派来的小助理？”
“宋小姐好。”林川把白大褂下摆攥出褶皱，从怀里掏出个印着熊猫的保温杯，“我给您带了特制安神汤。”他拧开杯盖，泡面的香气混着葱花味“呼”地涌出来，“张医生说您最近情绪波动大，这汤专治‘恋爱脑晚期’。”
宋雨桐的笑僵在脸上。
她抓起枕头砸过去，粉色枕套擦着林川的耳尖砸在墙上，发出闷闷的响：“你来就是为了羞辱我？”
林川弯腰捡起枕头，指尖摸到枕套上绣的小樱花——和她高中时用的枕套一模一样，那时她总说“樱花落得快，所以要抓在手里”。
他突然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模仿新闻联播的语调：“紧急快讯！市立医院心理科发生奇闻，宋氏千金因情感纠纷绝食抗议，全院医生束手无策......”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印着“甜时”logo的蛋糕盒，“唯有神秘代驾哥出手相救——”掀开盒盖的瞬间，草莓的甜香裹着奶油味漫出来，“您看，还是您初中最爱的那家，当年您偷带进教室被老班发现，我帮您藏在书包里，结果压成草莓泥......”
宋雨桐的手指紧紧揪住被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目光凝视着蛋糕上那颗红得发亮的草莓，喉咙微微颤动，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你……怎么记得？”
林川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注意到她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宛如高中运动会那天，她举着可乐在观众席上蹦跳时，发梢所沾着的阳光。
他慢慢地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史努比听诊器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摇晃着。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记性好着呢，比如说，有个人总是喜欢把冰凉的可乐罐贴在我的后颈，说是这样降温快；还有人会偷偷地藏起草莓蛋糕，结果被压成了一团泥，却还怪我的书包太硬……”
宋雨桐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突然砸落在被单上，迅速晕开了两团深色的渍迹。她猛地别过脸去，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然而她的肩膀却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止不住地颤抖着：“骗子……你明明……”
“我没有骗你。”林川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递过去，只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边，“雨桐，我不是不记得过去。”
窗外的风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掀起白色的窗帘，让它在空中肆意飞舞。窗帘的一角轻轻拂过蛋糕盒上的丝带，那丝带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随着风的节奏微微晃动起来。
房间里，宋雨桐的抽噎声和消毒水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她慢慢地转过脸，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那长长的睫毛。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那年运动会后，她塞给他的那颗草莓糖。
那颗草莓糖，甜得发涩，却在他的舌尖化了很久很久。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如此特别的味道，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温柔。
宋雨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颤了颤，仿佛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林川搁在床头柜上的草莓蛋糕上，那蛋糕的颜色鲜艳，就像她记忆中的那颗草莓糖。
她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把那句“骗子”咽回去，但那股涌上来的酸涩却让她的鼻尖发红，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你……那天在夜市为什么不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紧紧地绞着被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我拿碎酒瓶划自己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跑的。”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绝望，仿佛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选择逃离那个可怕的场景。
林川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他想起夜市霓虹灯在宋雨桐腕间渗出的血珠上跳跃的样子，想起她染着草莓色甲油的手指攥着碎玻璃时发抖的弧度——那根本不是威胁，是慌不择路的求救。
他伸手把蛋糕往她手边推了推，史努比听诊器在手腕上晃出个圆：“我跑了，谁给你买创可贴？谁给你把草莓蛋糕从垃圾桶里捡回来？”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指腹却无意识蹭过牛仔外套内侧苏晚晴塞暖贴时压出的折痕，“再说了，代驾哪能把客户丢路上？”
宋雨桐的眼泪又砸下来，这次却没躲。
她盯着蛋糕上的草莓，声音闷在被子里：“可你从来没当我是客户。”
观察室里，张医生推了推眼镜。
单向玻璃映出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防御机制松动，开始主动追溯情感记忆点。”他转头对守在门边的小美点点头，后者轻手轻脚推开门，手里捏着个印着宋氏集团标志的牛皮信封。
“宋小姐，您母亲的助理刚送来的。”小美把信封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林川膝盖上的史努比听诊器，又迅速垂下去，“说是您住院前交代要转交给您的。”
牛皮纸窸窣的声响让宋雨桐猛地抬头。
她盯着信封上那行熟悉的钢笔字——是母亲每周固定写来的家书，哪怕母女俩已经三个月没见面。
她的指尖刚碰到信封边缘，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她……又要告诉我，宋家小姐不该为男人掉眼泪？”
林川看着她发红的眼尾，忽然弯腰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袋底沾着星点油渍，却小心裹着个铁盒：“你猜我今早路过老巷子时发现了什么？”他晃了晃铁盒，里面传来清脆的响动，“李奶奶的草莓糖，还是用报纸包的，她说‘当年总见宋丫头往林小子书包里塞这个’。”
宋雨桐的手指顿在信封上。
她望着铁盒上斑驳的红漆，突然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哪敢？”林川把铁盒推到她手心，顺势把信封往她手边挪了挪，“就是觉得吧……有人给你写草莓糖的故事，有人给你写宋家的道理，都该听听。”他清了清嗓子，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便签纸，“对了，张医生让我给您讲个冷笑话——知道为什么病号服都是蓝色的吗？”
宋雨桐抽了抽鼻子，没说话，却把铁盒攥得更紧了。
“因为穿绿色容易被当成‘韭菜’，医院不想惹事。”林川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看着她睫毛上的泪珠颤了颤，终于“噗”地笑出声，眼尾的红却更深了。
观察室里，张医生在“情绪突破口”那栏打了个勾。
他望着玻璃那头宋雨桐拆开信封时微微发抖的肩膀，又看林川悄悄把草莓蛋糕叉塞进她手里，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第三方情感介入有效，患者开始建立非依赖型情绪出口。”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落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林川骑着电动车，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穿梭，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线。
突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林川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张医生发来的一张照片。他点开照片，只见一张泛黄的日记本页面出现在眼前，上面是宋雨桐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川川不是坏人，是我太疯了。”
林川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车把，车速也随之慢了下来。晚风轻轻吹过，掀起他牛仔外套的衣角，露出里面那道浅淡的折痕。那道折痕仿佛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记忆标记，提醒着他过去的某些事情。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林川停下车，走进店里买了一罐冰可乐。他打开易拉罐，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凉意。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高中教室后窗的光斑，以及宋雨桐把可乐罐贴在他后颈时说的那句“降温快三倍”。
“叮”的一声，手机又传来消息提示音。林川放下空可乐罐，擦了擦嘴角，点开屏幕，看到张医生发来的新消息：“她说明早想自己去食堂买粥。”
林川把空可乐罐扔进垃圾桶，然后跨上电动车，准备继续前行。在他抬头的瞬间，他瞥见了头顶的星空，那片浩瀚的星空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无数个遥远的故事在默默诉说。
城市的灯火把星星遮得很淡，他却突然笑了，给张医生回：“那我明天继续当‘心理代驾’——专治各种心堵。”
一周后，林川照例把电动车停在医院门口。
他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草莓糖铁盒，刚要往住院部走，却被从门诊大厅跑出来的小美拦住。
姑娘的马尾辫乱了几缕，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宋雨桐的消息：“川川，今天别穿史努比了——我妈要来。”
小美喘着气抬头，身后玻璃门里，穿米色套装的女人正站在导诊台边，脊背挺得像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