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的早晨阴冷潮湿。
雾气从地面裂缝中升腾，在石柱间缠绕成乳白色的丝带。光线昏暗，那些高耸的石柱在雾中时隐时现，像沉默的巨人在列队守望。
楚云澜走在最前面，手中长剑已出鞘三分。他的脚步很轻，落在红土地面上几乎无声，但每一步都踩在最坚实的部位，随时可以发力腾挪或挥剑。
“注意脚下。”他低声提醒，“岩栖毒蛛善于伪装，常与岩石同色。”
苏晚晚紧紧跟着战玲珑，手里攥着一把防御符箓，眼睛不安地扫视四周。林风殿后，但他显然没太紧张——正拿着一小块灵谷饼，边走边啃。
“林风。”战玲珑头也不回，“专心。”
“我在专心啊，”林风咽下饼，“一边走一边吃，两不耽误。”
“……把嘴闭上。”
队伍在石林间穿行。地形比预想的更复杂，石柱并非整齐排列，而是毫无规律地散布，中间形成无数岔路和小径。楚云澜不时对照地图，眉头越皱越紧。
“地图和实际地形有三成偏差。”他终于开口，“有些石柱坍塌了，有些新出现了。”
“秘境会自我演化。”战玲珑道，“十年时间，足够改变许多。”
“那怎么走？”苏晚晚小声问。
“只能靠经验和直觉。”楚云澜收起地图，目光扫向前方，“走这边。”
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开阔的路径。两侧石柱稍矮，地面相对平坦，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上能看到零星的车前草和苔藓，说明有微弱的水汽和光照，是相对“活跃”的区域。
但活跃，也意味着更可能遇到活物。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是某种细碎的、密集的摩擦声，像无数细小的脚在爬行。
楚云澜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声音来自左前方一片坍塌的石堆。石堆缝隙里，隐约可见黑红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影子在蠕动，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血线蚁。”战玲珑声音凝重，“群居毒虫，单只毒性微弱，但数量以万计。被咬后伤口溃烂，血流不止，故得名。”
“多、多少？”苏晚晚声音发颤。
“一个巢穴，至少十万只。”楚云澜已经拔出长剑，“绕路。”
但已经晚了。
石堆上的血线蚁似乎感知到了活物的气息，骚动起来。一片黑红色的“潮水”从石缝中涌出，朝四人所在的方向蔓延。它们移动速度不快，但覆盖面广，而且……四面八方都有动静。
“不止一个巢穴。”战玲珑剑已出鞘，“被包围了。”
果然，右侧、后方，甚至头顶的石柱缝隙中，都开始涌出血线蚁。它们像无数细小的、活着的血滴，在地上汇成一片移动的毯子，所过之处，连苔藓都瞬间枯萎。
苏晚晚尖叫一声，扔出几张火球符。符箓在空中燃烧，化作火球砸向蚁群。“轰”的几声，火光炸开，烧死了数百只血线蚁。但更多的蚂蚁涌上来，填补空缺，甚至顺着火焰的轨迹，朝苏晚晚爬来。
“火攻效果有限！”楚云澜挥剑，剑气如扇面扫出，将一片蚂蚁斩成两截。但蚂蚁实在太多，斩掉一片，又来一片，而且有些被斩断的蚂蚁还能挣扎着继续爬。
战玲珑的剑法则更精妙。她并不大范围挥砍，而是剑气凝丝，精准地点杀那些试图靠近的蚂蚁。每一剑都刺穿蚂蚁头部，一击毙命，效率极高。但即便如此，面对数以万计的蚁群，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样下去灵力会耗尽的！”楚云澜低吼，“必须突围！”
“往哪突？”林风忽然开口。他一直没动手，而是蹲在地上，盯着蚁群观察。
“往蚁群最薄的方向！”楚云澜指向左前方，“那边数量相对少——”
“但那边有蚁后。”林风打断他。
“什么？”
林风站起身，指着左前方蚁群的行动模式：“你看，其他方向的蚂蚁都是无序涌来，但那边——虽然数量少，但行动有规律，像在护卫什么。而且那边的蚂蚁体型稍大，颜色更深。”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小时候在乡下，经常掏蚂蚁窝。蚁后所在的方向，工蚁的防御阵型就是这样的。”
楚云澜一愣，仔细看去，果然如林风所说。他脸色难看：“那更不能往那边走。蚁后身边必有精锐护卫，更难对付。”
“所以不能硬闯。”林风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得智取。”
“你又有什么‘歪主意’？”楚云澜语气不善。
林风没答话，而是从布袋里倒出几颗灰扑扑的药丸。药丸不大，也就黄豆大小，表面粗糙，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捏碎一颗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爆发开来。
那是……臭。
不是粪便的腐臭，不是尸体的恶臭，而是一种复合的、刺鼻的、仿佛把一百种难闻气味熬成一锅的味道。有硫磺的呛，有陈醋的酸，有某种辛辣植物的冲，还有一种诡异的甜腻后调——像是腐烂的水果浇上蜂蜜。
“呕——”苏晚晚第一个受不了，捂住鼻子，眼泪都出来了。
楚云澜脸色发青，强忍着没吐：“这、这是什么东西？！”
“异味丹。”林风咧嘴笑，但自己也憋着气，“我特制的。本来想研究驱兽香，结果失败了，味道太冲，连寻香兽都熏跑了。但我想着，失败也是资源嘛，就留着了。”
他说着，将几颗异味丹捏碎，撒在周围地面。刺鼻的气味更加浓郁，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奇迹发生了。
原本汹涌而来的血线蚁，在距离异味丹粉末三尺处，齐刷刷停住了。前面的蚂蚁拼命想后退，后面的还在往前挤，蚁群陷入混乱。一些靠得太近的蚂蚁，甚至开始抽搐，然后……翻过身，六脚朝天不动了。
“这……”楚云澜目瞪口呆。
“有效吧？”林风得意道，“我试验过，这味道对大部分低阶毒虫都有驱赶效果。原理可能是模拟了某种天敌的气味，或者单纯就是太臭了，虫子也受不了。”
战玲珑收剑入鞘，看着那些止步不前的蚂蚁，又看看林风手里剩下的异味丹：“还有多少？”
“二十颗。”林风晃了晃布袋，“省着点用，够撑到走出石林。”
“不够。”战玲珑摇头，“蚁群在适应。你看——”
果然，一些蚂蚁开始试探性地绕过异味区域，从侧面包抄。虽然速度慢了很多，但确实在寻找突破口。
“那就加点料。”林风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浓缩版的，我管它叫‘异味精华’。本来是打算用来清理丹炉顽固污渍的，但味道太冲，一直没用。”
他打开瓶塞——这次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如果说刚才的异味丹是“难闻”，那这瓶精华就是“生化武器”。气味浓烈了十倍不止，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有形的、粘稠的、黄色的东西。苏晚晚直接吐了，楚云澜后退三步，脸都绿了。
战玲珑……战玲珑面不改色，但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林风屏住呼吸，往四周滴了几滴精华。液体落地，“滋”的一声，地面冒起青烟。气味爆开，这次连远处的蚁群都开始骚乱，大片大片的蚂蚁调头就跑，像是遇到了天灾。
“好了。”林风迅速盖上瓶塞，自己也大口喘气，“这下……应该能清净一会儿了。”
果然，周围的蚁群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抽搐或装死的蚂蚁。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四人迅速通过这片区域。直到走出百丈远，气味才渐渐淡去。
苏晚晚还在干呕，楚云澜脸色铁青，战玲珑……战玲珑掏出一块素白手帕，掩住口鼻，但眼神依旧平静。
“林风。”楚云澜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嗯？”
“你那‘异味精华’……还有多少？”
“就这一小瓶。”林风晃了晃，“怎么了？”
“下次用之前，”楚云澜一字一顿，“提前说。我要……做心理准备。”
林风嘿嘿笑：“楚师兄这是认可我的方法了？”
“我没说认可。”楚云澜别过脸，“只是……有效。”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已经是难得的肯定了。
战玲珑收起手帕，看向林风：“那味道，你自己受得了？”
“受不了啊。”林风老实说，“所以我专门炼了‘闭气丹’，能暂时封闭嗅觉。”他掏出几颗绿色小药丸分发，“来，一人一颗，含在舌下，能管半个时辰。”
苏晚晚接过，迫不及待地含住，脸色终于好转。楚云澜犹豫片刻，也含了一颗。战玲珑则直接收进口袋，没吃。
“师姐不吃？”
“不用。”战玲珑淡淡道，“我能忍。”
林风肃然起敬：“师姐厉害！”
“不是厉害。”战玲珑看向前方，“是要保持感官敏锐。秘境里，有时候难闻的气味反而是线索。”
这话提醒了众人。楚云澜神色一凛：“你是说，刚才那味道可能掩盖了什么？”
“可能。”战玲珑点头，“异味驱虫有效，但也会惊扰其他东西。接下来要更小心。”
队伍继续前进。有了林风的异味丹开道，血线蚁的威胁大大降低。偶尔有零散的蚂蚁靠近，一颗异味丹捏碎，就能清出一片安全区。
但正如战玲珑所说，异味也带来了副作用。
半个时辰后，他们遇到了第一具尸体。
不是人的尸体，是某种妖兽的——看起来像一头巨大的穿山甲，但鳞甲是暗紫色的，此刻已经僵硬。尸体周围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痕迹，但诡异的是，尸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只有针尖大小。
“这是……”苏晚晚不敢靠近。
“被吸干的。”楚云澜蹲下检查，“某种东西钻进去，吸食了血肉和骨髓。”
“什么能钻穿这种鳞甲？”林风也蹲下来看。
“不知道。”楚云澜脸色难看，“但肯定比血线蚁危险。”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是兽鸣，是人声。
“有其他队伍！”战玲珑立刻起身，“在那边！”
声音来自西北方向，距离不远。四人交换眼神，迅速朝声音来源赶去。
穿过几片石柱，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此刻空地上，一支五人队伍正陷入苦战。
他们的对手，不是蚂蚁，也不是穿山甲。
是……藤蔓。
血红色的藤蔓，从地面裂缝中钻出，像无数触手般舞动。藤蔓表面长满细小的倒刺，倒刺尖端闪着幽绿的光，显然有毒。更可怕的是，这些藤蔓似乎有意识，懂得配合围攻，甚至能预判修士的闪避路线。
五人队伍已经岌岌可危。一个壮汉被藤蔓缠住左脚，正拼命挥刀砍藤蔓，但藤蔓坚韧，一刀只能砍出浅浅的白痕。另一个女修被三条藤蔓围攻，护身法器已出现裂痕。
“救不救？”楚云澜握剑，但没有立刻上前。
“怎么救？”林风问，“那藤蔓看起来不好对付。”
战玲珑观察片刻，忽然道：“用你的异味丹。”
“啊？这玩意儿对植物也有用？”
“试试。”战玲珑指向藤蔓根部，“那些裂缝，可能是它们的‘巢穴’。把异味精华滴进去。”
林风一咬牙，掏出瓷瓶：“那我上了！”
“等等。”楚云澜拦住他，“我去吸引注意力，你找机会。”
两人配合默契——虽然平时互相嫌弃，但战斗时却异常合拍。楚云澜纵身跃入战圈，剑气如虹，斩断三条袭向女修的藤蔓。林风则趁机绕到侧方，找到一处最大的地面裂缝。
他屏住呼吸，打开瓶塞，将半瓶异味精华倒了进去。
“滋——！”
青烟从裂缝中冒出，伴随着某种尖锐的、仿佛植物尖叫的声音。所有藤蔓同时一僵，然后疯狂抽搐，像被烫到的蚯蚓。血色迅速从藤蔓上褪去，变成枯败的灰褐色，然后……纷纷断裂、枯萎。
空地恢复了安静。
那支五人队伍呆立当场，为首的壮汉看着满地枯萎的藤蔓残骸，又看看林风手里那个小瓷瓶，表情复杂：“多、多谢几位相助……这是……”
“异味精华。”林风盖上瓶塞，咧嘴笑，“专治各种不服。”
壮汉嘴角抽搐：“……确实，很‘精华’。”
两队简单交流。对方是来自赤霞峰的队伍，比林风他们早一天进入石林，结果被困在这里已经大半天，折损了一人，伤了两人。
“这些血藤神出鬼没，我们的法术和剑气效果都不好。”壮汉队长苦笑，“没想到……被一股味道解决了。”
“秘境嘛，什么方法有用就用什么。”林风大方地分享了几颗异味丹，“这个效果弱一点，但也能驱赶大部分毒虫。送你们了。”
赤霞峰队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临走前，壮汉队长深深看了林风一眼：“兄弟，你这路子……野。但有用。希望后面还能遇到。”
等他们走远，楚云澜才看向林风：“你送了他们多少？”
“五颗。”
“我们只剩十五颗了。”
“够用。”林风拍拍储物袋，“而且我带了原料，必要时可以现场炼制——虽然成功率不高，还会炸炉……”
“别！”楚云澜和苏晚晚同时开口。
战玲珑看着林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收敛：“继续前进。天色不早了，要在天黑前找到安全营地。”
队伍再次出发。
这次，楚云澜走在了林风身边。
“你那异味丹，”他忽然低声问，“炼制复杂吗？”
“不复杂，就是味道难控制。”林风老实说，“楚师兄想学？”
“……回去再说。”
林风咧嘴笑了。
他知道，这个骄傲的剑修师兄，终于开始正视他的“歪门邪道”了。
虽然方式有点……味道重。
但有用，不是吗？
他哼着小调，跟上队伍。
石林的阴影在身后拉长。
而前方，还不知道有多少“惊喜”在等着他们。
但至少现在，他们多了件秘密武器——
一瓶能熏跑万物的异味精华。
这感觉……还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