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的边缘在暮色中像一片灰色的獠牙。
四人站在林外，看着那些高矮参差、形状诡异的石柱。白天的雾气已经散尽，但石林深处依旧光线昏暗，阴影在石柱间流淌，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移动。
“天要黑了。”楚云澜沉声道，“不能在石林里过夜。资料记载，夜晚的岩栖毒蛛活动频繁，而且石林容易迷失方向。”
“那怎么办？”苏晚晚声音发颤，“回水源地？”
“来不及了。”战玲珑望向西沉的“天光”——秘境里没有太阳，但天空那片幽暗的微光会随时间推移而明暗变化，此刻已明显暗淡，“至少还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回到营地。”
“就地扎营。”楚云澜做出决定，指向石林外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这里视野开阔，远离石林，就算有危险也能及时发现。”
空地不大，约莫五丈见方，地面是坚硬的红土，零星长着些枯草。东侧十几步外有条干涸的溪沟，沟底有裂缝，隐约能听到地下水流的声音。
“苏晚晚，布置警戒符阵。”楚云澜开始分工，“战师妹，你负责侦查周边。林风……”他顿了顿，语气复杂，“你……老实待着，别添乱。”
林风抗议：“我也可以帮忙！”
“你帮忙的结果通常是需要更多人来善后。”
“……楚师兄你这话就伤人了。”
话虽如此，林风还是乖乖走到空地中央，开始掏他的家当。首先是那个标志性的睡袋，铺开；然后是一堆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种调料和干货；最后……他居然掏出了一个小巧的赤铜丹炉。
“你带丹炉干什么？”战玲珑刚侦查完周边回来，见状皱眉。
“煮饭啊！”林风理所当然，“丹炉恒温效果好，受热均匀，最适合炖汤煮火锅了！”
“火锅？”楚云澜嘴角抽搐，“你以为我们来郊游？”
“人是铁饭是钢嘛。”林风已经开始生火——他用的是特制的“无烟炭”，燃烧时几乎没有火光和烟气，是野外隐蔽宿营的利器，“再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对不对师姐？”
战玲珑没接话，但也没阻止。她走到溪沟边，蹲下身，剑尖轻点地面。冰蓝色剑气渗入土壤，片刻后，她点头：“地下三丈有水，水质尚可。”
“得嘞！”林风立刻跑过去，从储物袋里掏出个手摇式钻井器——这是他特制的取水工具，由几个齿轮和一根中空铁管组成。他咔咔摇动手柄，铁管旋转着钻入地面，不多时，清澈的地下水便涌了出来。
楚云澜看得眼皮直跳：“你……到底在储物袋里装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是必需品！”林风一边接水一边数，“锅碗瓢盆、调料干货、睡袋帐篷、取水工具、净水器、还有各种应急小道具……”
“没装正经法器？”
“装了装了！”林风从怀里掏出玄月臂铠晃了晃，“这不是嘛！还有痒痒粉、震荡球、迷幻香……”
楚云澜按了按眉心，决定不再过问。他转身去帮苏晚晚布置符阵——小姑娘虽然手抖，但理论扎实，画的警戒符阵结构严谨，只是每次落笔都小心翼翼，像在拆炸药。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营地已初具规模。
苏晚晚的符阵布置完毕：四张“地听符”埋在营地四角，能感知三十丈内的地面震动；八张“明光符”悬在周围树干上，提供柔和照明；还有十二张“护身符”结成简易防御结界，能抵挡一次筑基期的全力攻击。
战玲珑在周边做了标记，用剑气在几处关键位置留下了警示印记。楚云澜则清理了营地周围的枯草，防止夜间失火。
而林风……正忙得热火朝天。
丹炉架在无烟炭上，炉内清水已沸。他依次放入几块干肉、一把菌菇、几片灵草叶，又从瓶瓶罐罐里撒入各种调料。很快，一股浓郁的香气开始弥漫。
那不是普通的食物香气。肉香醇厚，菌菇鲜香，灵草的清甜混合着几种特制香料的辛香，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散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苏晚晚最先忍不住，小鼻子抽了抽，眼睛直勾勾盯着丹炉：“好、好香……”
“马上就好！”林风掀开炉盖，用长勺搅了搅，又加了把干面条，“再等一炷香，保证你们吃过忘不了！”
楚云澜本想训斥两句“不该在危险区域生火做饭”，但闻着那香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默默走到营地边缘，假装警戒，实则喉结动了动。
战玲珑坐在一块石头上擦拭佩剑，看似专注，但每隔几息就会瞥一眼丹炉。
一炷香后，林风宣布：“开饭！”
他拿出四个碗——没错，他连碗都带了，还是配套的，碗底刻着简陋的梅兰竹菊图案。每个碗里盛上满满的汤面，肉块、菌菇、灵草、面条，汤汁浓郁，热气腾腾。
“来来来，趁热吃！”林风热情分发。
苏晚晚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面条入口的瞬间，她眼睛瞪圆了：“好、好吃！”
楚云澜端着碗，犹豫片刻，还是吃了一口。然后，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进食速度。
战玲珑吃得最慢，但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林风紧张地看着她：“师姐，味道怎么样？”
“尚可。”战玲珑淡淡道，但碗里很快就见了底。
林风咧嘴笑，自己也盛了一碗，蹲在丹炉边呼噜呼噜吃起来。四人围坐在篝火——虽然是无烟炭，但林风还是在上面架了个小铁架，放了几颗会发光的暖石，营造出篝火的氛围——边吃边休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
“没想到林师兄厨艺这么好。”苏晚晚捧着碗，小脸红扑扑的。
“那是！”林风得意，“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开个饭馆，可惜后来被师父抓去修仙了。”
“那你那些‘美味丹’……”
“就是从做饭里得来的灵感啊！”林风眼睛发亮，“你看，丹药苦，所以我想炼甜的；做饭要讲究色香味，炼丹为什么不能讲究？我就试着把烹饪的技巧用到炼丹里，结果……”
“结果炸了无数炉。”楚云澜接话。
“咳咳……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说笑间，夜幕完全降临。秘境没有星辰，但天空那种幽暗的微光变成了深蓝色，像最上等的绸缎。远处石林的轮廓在夜色中更加狰狞，偶尔传来几声说不清是风声还是兽鸣的窸窣响动。
苏晚晚缩了缩肩膀：“那、那是什么声音？”
“可能是岩栖毒蛛在活动。”楚云澜放下碗，手按剑柄，“不过我们在石林外，又有符阵警戒，应该安全。”
话虽如此，气氛还是凝重起来。
林风收拾碗筷，正准备洗锅，忽然动作一顿。
他鼻子抽了抽：“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战玲珑瞬间起身，剑已出鞘三分：“什么？”
“不是危险的味道。”林风皱眉，“是……花香？不对，是果香？也不对……”
他放下锅，循着气味走向营地边缘。越往外走，那气味越清晰——是一种清甜的、带着蜜糖般醇厚的香气，和他火锅的香味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诱人的复合气息。
“林风，回来！”战玲珑低喝。
但已经晚了。
营地东侧的黑暗中，亮起了几双眼睛。
不是凶兽那种猩红或幽绿的眼睛，而是温润的、琥珀色的光点，像黑暗中漂浮的萤火。光点逐渐靠近，伴随着轻柔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啊——！”苏晚晚尖叫起来，手里的碗差点摔了。
楚云澜拔剑上前，挡在众人身前。战玲珑也来到林风身边，剑尖指向黑暗。
林风却愣住了。
因为走出来的，不是什么狰狞凶兽。
是……几只毛茸茸的、圆滚滚的生物。
它们大概有半人高，通体覆盖着浅棕色的长毛，毛尖在营地微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脑袋圆圆的，耳朵像两片大叶子耷拉着，鼻子黑黑湿湿的，眼睛就是那琥珀色的光点。最特别的是，它们背上长着一簇簇细小的、晶石般的凸起，正微微发光。
此刻，这几只生物正站在营地边缘，鼻子一耸一耸地嗅着空气，目光直勾勾盯着……林风手里的锅。
“寻、寻香兽？”楚云澜迟疑道。
战玲珑也认出来了：“《秘境异兽志》记载，寻香兽，一阶灵兽，性情温和，以香气为食。背上晶簇能分泌‘定神香’，有安神静气之效。”
“那就是……没危险？”苏晚晚从楚云澜身后探出头。
“理论上是。”楚云澜依旧持剑戒备，“但秘境里的生物都可能变异，不可大意。”
说话间，领头的寻香兽——它体型最大，背上的晶簇也最亮——又往前走了几步。它没看楚云澜的剑，没看战玲珑的戒备姿态，只是盯着那口丹炉，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在咽口水。
林风看着它，又看看锅里还剩的汤底，忽然笑了。
他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一个碗，盛了点汤底，又捞了几块肉和菌菇，然后……轻轻放在地上，推向前。
“林风你干什么？！”楚云澜急道。
“请它们吃饭啊。”林风理所当然，“你看它们馋的。”
“万一有毒——”
“我吃过了，没毒。”
“万一攻击你——”
“你看它们像会攻击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那只领头的寻香兽凑到碗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一口汤。
下一秒，它整只兽都僵住了。
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滚圆，背上的晶簇“刷”地一下全亮起来，光芒柔和如月华。它呆了三息，然后……开始疯狂舔碗。
“咕噜咕噜……嗷呜……”
喝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其他几只寻香兽见状，也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林风。
林风乐了，又盛了几碗，一一摆开。寻香兽们立刻围上去，埋头苦吃，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它们没走，而是就地趴下，围成一个半圆，把营地护在中间。领头的寻香兽甚至打了个饱嗝，然后……开始发光。
不是背上的晶簇，是整个身体都泛起柔和的、暖黄色的光晕，像个小太阳。光晕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营地，带来一种温暖安宁的气息。
“这是……”苏晚晚感受着那光晕，“好舒服……”
“定神香的光辉。”战玲珑收剑入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寻香兽在表达感谢和满足时，会释放这种光辉，能驱散负面情绪，安抚心神。”
楚云澜也终于放松下来，但嘴上还是说：“让灵兽守夜？太儿戏了。”
“儿戏但有效啊。”林风坐在一只寻香兽旁边，那家伙甚至主动把脑袋凑过来让他摸，“你看，它们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兽’了！今晚守夜的任务，就交给它们了！”
他边说边挠着寻香兽的下巴，那家伙舒服得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只大猫。
战玲珑看着这一幕，按了按眉心：“行吧。但还是要有人守夜——我守第一班，楚云澜第二班，林风……你负责让这些寻香兽保持清醒。”
“得令！”
夜色渐深。
营地里，苏晚晚已经钻进睡袋睡着了——在定神香的光辉下，她难得地没有做噩梦。楚云澜在打坐调息，但呼吸明显比平时舒缓。战玲珑抱剑坐在营地边缘，目光扫视黑暗，但紧绷的肩膀已放松许多。
林风则坐在寻香兽中间，一边给它们梳毛，一边小声嘀咕：“你说你们，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就叫‘寻香兽’呢？这名字太没创意了。我给你起个名吧？你这么大个，叫‘饭桶’怎么样？不行，太直白……叫‘金闪闪’？你毛色带金，发光也金灿灿的……”
寻香兽听不懂，但似乎很喜欢林风的声音，一个个凑得更近，把林风围在中间，像一圈毛茸茸的护城墙。
远处石林里，隐约传来毒蛛爬行的窸窣声，还有不知名生物的嘶鸣。但在寻香兽的光辉范围内，那些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幕，遥远而不真实。
后半夜，楚云澜接替守夜时，看着那群呼呼大睡的寻香兽，以及被它们围在中间、睡得四仰八叉的林风，沉默良久，终于对走过来的战玲珑低声道：“他这厨艺……也算一种天赋吧。”
战玲珑瞥了眼林风流着口水的睡相，嘴角极轻地弯了弯：“嗯。”
天光微亮时，寻香兽们醒了。它们站起身，抖了抖毛，背上的晶簇光芒收敛。领头的寻香兽走到林风身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然后转身，带着族群消失在晨雾中。
林风迷迷糊糊坐起来，脸上还留着寻香兽口水的痕迹：“诶？走了？”
“吃饱喝足，自然走了。”楚云澜收拾行装，“该出发了。”
众人整理营地，熄灭余烬，收起符阵。出发前，林风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挂在昨晚寻香兽首领趴过的树枝上。
“那是什么？”苏晚晚问。
“回礼。”林风咧嘴笑，“几颗特制的‘美味丹’，还有一包调料。万一它们还想吃呢？”
战玲珑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石林方向。
但走出几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布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晨雾渐散，石林的轮廓清晰起来。
新的一天，新的危险。
但至少昨夜，他们吃了一顿好饭，睡了一个好觉。
还有一群毛茸茸的朋友守夜。
这在危机四伏的秘境里，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
林风背着行囊，哼着小调跟上队伍。丹炉已经收起来了，但香气似乎还萦绕在营地周围，久久不散。
楚云澜走在最前面，忽然开口：“今晚……还煮火锅吗？”
林风一愣，随即笑得更灿烂了：“煮！今晚加菜！”
战玲珑走在中间，没说话。
但她的脚步，似乎轻快了一分。
秘境第三天，开始了。
而他们的队伍里，似乎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林风负责做饭，大家负责……活下来吃饭。
很公平。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