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塌方区域后，四人一路西行，穿过那片暗红色的荒原。
按照宗门发放的秘境资料，入口区域方圆五十里属于“相对安全区”——这个词是青岚宗历代探索者用血泪换来的委婉说法，意思是“这里不会主动冒出要人命的东西，但作死的话谁也拦不住”。
两个时辰后，前方地形开始变化。
荒原的尽头，一道低矮的山岭横亘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山势平缓，植被稀疏，只有些枯黄的蒿草和零星的矮树，在干燥的风中瑟瑟发抖。
“应该就是‘起始山谷’了。”楚云澜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这是剑峰前辈留下的手绘地图，比宗门发放的简图详细得多。
地图上山谷的形状像一只躺倒的葫芦，入口狭窄，内部却颇为开阔。谷中标记着几个符号：蓝色的水滴代表水源，绿色的叶片代表可能有灵草，还有一个红色的叉，旁边用小字标注“古战场残念，慎入”。
“水源在这里。”楚云澜指向地图中心偏左的位置，“我们先去补充饮水，然后沿着这条路线——”他的手指划过一条曲折的虚线，“穿过山谷，进入真正的秘境区域。”
林风凑过来看，眼睛发亮：“楚师兄这地图可以啊！连哪里有野菜都标了！”
“不是野菜，”楚云澜冷冷纠正，“是‘凝露草’，一阶灵草，可解轻度瘴毒。”
“哦哦，一样一样，反正能吃……”
战玲珑打断他们：“天色不早了，先进谷找个安全地方扎营。秘境里的夜晚……比白天危险。”
这话让气氛凝重了几分。苏晚晚下意识抱紧符箓包，眼睛不安地扫视四周。
山谷入口确实如地图所示，狭窄得只容两人并行。两侧山壁不高，却陡峭，灰白色的岩石裸露着，像巨兽的肋骨。风吹过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踏入山谷的瞬间，空气明显湿润起来。荒原上那种干燥刺鼻的土腥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草木腐败的微酸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谷内地势比外面看起来更复杂。地面不再是平坦的荒原，而是起伏的缓坡，散布着大大小小的乱石堆。枯黄的蒿草中，偶尔能看到几簇顽强的绿意，是些叫不出名字的蕨类和苔藓。
“这边。”楚云澜率先走向左侧的一条小径——那是地图上标注的相对好走的路线。
林风却站在原地没动，歪着头，鼻子抽了抽：“师姐，你闻到没？”
战玲珑凝神感知：“花香？”
“嗯，但不是一种花。”林风眼睛眯起，“有甜腻的，像茉莉；有清冷的，像腊梅；还有种……说不出的，像是腐烂的水果混了蜂蜜。”
苏晚晚小声道：“我、我也闻到了，有点头晕……”
楚云澜皱眉：“资料记载，起始山谷有一种‘迷香藤’，花香有轻微致幻效果，但不致命，避开就是。”他看向林风，“别大惊小怪。”
“我没大惊小怪，”林风反驳，“我就是觉得，这香味分布得不均匀——左边浓，右边淡。楚师兄，你地图上标没标花丛位置？”
楚云澜摊开地图仔细查看，摇头：“没有。”
“那就奇怪了，”林风摸着下巴，“如果迷香藤是自然生长，香味应该均匀扩散。但现在明显有浓度差，说明要么风向问题，要么……花丛被人为移动过。”
这话让三人都警觉起来。
战玲珑拔剑在手，冰蓝色剑气在剑尖吞吐：“苏晚晚，照明符。”
“啊？哦、哦！”苏晚晚手忙脚乱地从符箓包里翻出一张明光符，注入灵力。符纸燃起柔和的白色光球，悬浮在四人头顶，照亮方圆十丈。
光线所及之处，果然看到左侧山坡上，一片墨绿色的藤蔓攀附在岩石间，藤上开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正是香气的来源。而右侧山坡光秃秃的，只有乱石和枯草。
“确实是左边浓。”楚云澜承认，“但这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地形导致气流……”
话音未落，林风已经跑到左侧山坡下，蹲下身仔细查看藤蔓根部。片刻后，他招手：“师姐，你们来看！”
三人走过去。只见林风拨开表层的腐叶，露出下面的土壤——土壤颜色深浅不一，有明显翻动过的痕迹。更关键的是，几株藤蔓的根部，缠绕着几截断裂的草绳，草绳材质粗糙，显然是手工搓制的。
“有人把这些藤蔓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林风断言，“看这土壤新旧程度，不超过三天。”
楚云澜脸色凝重：“谁会做这种事？”
“要么是想用花香掩盖什么，”战玲珑接话，“要么是想用花香……引导什么。”
她抬头看向花丛延伸的方向——那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岔路，被藤蔓半遮掩着，若不是特意观察，很容易忽略。
“地图上有没有这条路？”战玲珑问。
楚云澜再次查看地图，摇头：“没有。地图上标注的路径只有三条：我们走的这条主路，以及东侧和西侧各一条支路。”
“那这条路……”苏晚晚声音发颤，“是陷阱？”
“不一定。”林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也可能是捷径，或者藏着好东西。搬这么多迷香藤过来，费时费力，总得图点什么。”
四人陷入沉默。秘境第一天，就遇到这种明显的人为布置，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最终，楚云澜做出决定：“按原计划，去水源地。这条路……标记下来，回来时再探查。”
这个决定稳妥，但林风显然心有不甘。他盯着那条被花香遮掩的小路，眼神跃跃欲试。
“林风。”战玲珑淡淡开口。
“在！”
“别打主意。”
“……哦。”
继续前进。山谷内部比想象中大，地形也复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中央有个不大的水潭，潭水清澈，能看到底部青灰色的卵石。
“水源地到了。”楚云澜对照地图，“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四人分工明确：楚云澜负责警戒周边，战玲珑勘察水潭安全性，苏晚晚准备生火和布置简易防御符阵，林风……负责搭帐篷和准备晚饭。
“为什么是我做饭？”林风抗议，“我也可以去勘察啊！”
“你上次勘察的结果是炸了丹房。”战玲珑头也不回。
“那是意外！”
“上上次是弄塌兽栏。”
“那也是意外！”
“上上上次……”
“好了好了，我做饭！”林风认命地掏出锅具。
水潭边很快升起篝火。战玲珑确认潭水无毒后，众人补充了饮水，林风也煮好了一锅灵米粥，还加了点自带的肉干和野菜——虽然楚云澜坚称那些“野菜”里混进了几株凝露草，但林风说“反正吃不死人”。
饭后，天色已完全暗下。秘境没有月亮，但天空有一种幽暗的微光，勉强能看清近处的轮廓。远处山影幢幢，像蹲伏的巨兽。
楚云澜摊开地图，借着篝火的光研究明日路线：“从水源地出发，向北穿过这片石林，然后折向西，绕过古战场残念区域，就能进入秘境核心区。顺利的话，三天能到。”
“石林好走吗？”苏晚晚问。
“不好走。”楚云澜摇头，“地图上标注石林容易迷路，而且可能有岩栖毒蛛。但这是唯一安全的路线，另一条要穿过沼泽，更危险。”
林风凑过来看地图，忽然道：“楚师兄，这地图……能借我看看不？”
楚云澜瞥他一眼，还是递了过去。
林风接过地图，看得极其认真，手指沿着路线比划，嘴里念念有词：“石林……沼泽……古战场……唔，这片空白区域是什么？”
“未知区域。”楚云澜道，“前辈们没探索过，或者探索了没回来标注。”
林风眼睛亮了：“那咱们去探探？”
“不行。”这次是战玲珑和楚云澜异口同声。
“哦。”林风讪讪地收起心思，但目光还粘在地图上。
夜深了。楚云澜守第一班夜，战玲珑第二班，林风和苏晚晚先休息。林风钻进他那豪华版睡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地图上那些线条和标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坐起身。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不对……”他喃喃自语，“那个花香分布……那条岔路的位置……如果地图是对的，那岔路应该通向……”
他悄悄爬出睡袋，借着微弱的篝火余烬，再次摊开地图。这次他看得更仔细，甚至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对照着画起简图来。
战玲珑睁开眼：“不睡觉干什么？”
“师姐，我有个想法。”林风压低声音，“你说，如果有人想引导后来者走那条岔路，会在岔路尽头布置什么？”
“陷阱。或者诱饵。”
“那如果，那条岔路其实通往一个更好的地方，但布置的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用花香掩盖，只让细心的人发现呢？”
“……也有可能。”
“那咱们明天，要不要去探探？”
战玲珑沉默片刻：“明天再说。现在，睡觉。”
林风只好躺回去，但眼睛还睁着，盯着头顶那片幽暗的微光天幕，脑海中地图的线条和今日所见的地形不断重叠、旋转、重组……
他好像，抓住点什么了。
第二天清晨，山谷里起了薄雾。
雾气不浓，却让能见度降到五十丈内。远处的山影模糊了，近处的草木挂上露珠，空气湿冷。
“这雾正常吗？”苏晚晚担忧地问。
“资料没提。”楚云澜皱眉，“但秘境天气多变，起雾也算常见。”
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按照计划，今天要穿过石林。
就在这时，林风忽然举手：“楚师兄，地图能再给我看看不？我好像……找到条更近的路。”
楚云澜狐疑地看着他，但还是递过地图。
林风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指着地图上某个点：“你们看，如果我们不从水源地直接向北，而是先向西北走一段，绕过这个小山包，再从这边切过去，是不是能省至少半个时辰？”
楚云澜凑近细看，眉头渐渐皱起：“你确定？这条路线地图上没标。”
“没标才说明没人走过啊！”林风兴奋道，“没人走过，就意味着可能有没人发现的机缘！”
“也意味着可能有没人遇到的危险。”
“富贵险中求嘛！”
两人争执不下。战玲珑开口：“投票。同意走新路的举手。”
林风立刻举手。苏晚晚犹豫了一下，也怯怯地举起手——她单纯觉得林师兄虽然总出状况，但好像每次都能歪打正着。
二对二。
战玲珑看向楚云澜：“你有几成把握原路线安全？”
“七成。”楚云澜道，“地图是前辈用命换来的，可信度高。”
“新路线呢？”她又问林风。
“五成。”林风老实说，“但我直觉，那边有好东西。”
战玲珑沉吟片刻：“那就……走新路。”
“什么？！”楚云澜愕然。
“但只探一段。”战玲珑补充，“如果半个时辰内看不到价值，立刻折返，按原路线走。”
这算是折中方案。楚云澜虽然不满，但也没再反对。
于是，队伍改变方向，朝西北行进。
林风拿着地图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小调。战玲珑跟在他身后三步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楚云澜殿后，苏晚晚在中间，紧张地攥着几张防御符。
雾气越来越浓。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一片乱石坡。石头大小不一，棱角分明，在雾气中像一群蹲伏的怪兽。
“应该就是这里了。”林风对照着地图——虽然他拿地图的姿势有点怪，是横着拿的，“穿过这片石坡，就能看到……”
“看到什么？”楚云澜问。
“呃，地图上没写，但地形显示那边应该有个……洼地？或者山谷？”
众人继续前进。石坡不好走，石头湿滑，苏晚晚差点摔了一跤，被林风眼疾手快扶住。
又走了一刻钟，雾气中隐约看到前方有片黑影，像是一片树林。
“到了！”林风加快脚步。
穿过最后一片乱石，眼前豁然开朗。
然后，四个人都愣住了。
前方不是什么洼地或山谷，也不是树林。
是一个水潭。
潭水清澈，能看到底部青灰色的卵石。潭边，篝火的灰烬还冒着最后一缕青烟。旁边，林风那个豪华睡袋摊开着，里面还滚落出半块没吃完的灵谷饼。
他们绕了一圈，回到了昨晚的营地。
死寂。
连风声都停了。
良久，楚云澜缓缓转身，看向林风，一字一顿：“你、带、的、好、路。”
林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地图，又抬头看看熟悉的营地，脑子里一团浆糊。
战玲珑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过地图。
她将地图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静静地看着林风。
林风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看地图，又看看战玲珑，再看看营地，脸色渐渐白了。
“师、师姐……”他干笑，“我是不是……把地图拿倒了？”
战玲珑没说话，只是将地图举到他面前。
地图上，“水源地”的标记旁，有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正北。而现在，箭头指向的，是他们的来路——也就是昨晚他们进入山谷的方向。
林风带路时，一直把地图的北方当成了南方。所以他认为的“西北”，其实是“东南”。他认为的“新路线”，其实是带着队伍在安全区里……兜了个大圈子。
楚云澜额角青筋直跳，强忍着拔剑的冲动。
苏晚晚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林风挠着头，讪讪道：“那个……至少证明了这片区域真的很安全，绕这么大一圈都没遇到危险……”
“闭嘴。”战玲珑和楚云澜再次异口同声。
最终，战玲珑叹了口气，收起地图：“原地休整半个时辰。然后，按原路线出发——这次，楚云澜带路。”
她看向林风，眼神复杂：“你，跟紧我。一步都不许离开。”
林风蔫蔫地点头，蹲到水潭边，开始洗他那半块灵谷饼——早饭还没吃呢，不能浪费。
雾气渐渐散去，天光稍亮。
起始山谷的清晨，安静得只剩林风嚼饼的咔嚓声，和楚云澜压抑的、磨牙般的呼吸声。
而这场秘境探险，在经历入口塌方、安全区迷路之后，终于……算是正式开始了。
虽然开局有点离谱。
但好歹，还活着。
林风嚼着饼，看着水潭里自己的倒影，忽然咧嘴笑了。
迷路嘛，不丢人。
反正……习惯了。
他这么想着，又从怀里掏出颗五彩糖豆，扔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
新的一天，新的迷路。
这就是秘境生活。
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