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握着断裂的判官笔，手攥得极紧。笔身裂开，露出一片金属薄片，泛着幽幽青光。
他凝视手中之物，忽然想起一事。那日父亲卧于床榻，面色发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微弱如游丝：“笔里有东西……不可轻启……若兵符现世，便去冷宫寻另一半……”
那一夜过后，父亲便离世了。外人说是病故，可他知道，不是。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半块符牌，正是父亲藏在笔中的秘密。他自幼随身携带这支笔，却从未察觉其内另有玄机。
“青崖。”他低声唤道。
青崖走来，腿上机关轻响一声。他蹲下身，用脚刃小心撬动笔杆。咔的一声，笔身应声而开。
一块青铜虎符滑落，落入青崖掌心。
上面刻着：天启元年，敕授征北大将军，符合则发兵。
背面另有数字：谢氏承命，忠烈永继。
青崖抬眼看他，“这是前朝兵符。”
谢珩点头。他早该想到。谢家祖上曾为前朝大将，后因战乱遭贬，仅余虚名传世。但这块虎符说明，他们从未真正失去兵权。
这也正是北狄恨谢家入骨的缘由。
他望向远方。金线依旧连接着他与明蕙。她仍在河底，靠着一口气支撑。
他知道她已濒临极限。每一次咳血，都在消耗她的性命。
但他必须说。
“明蕙。”他开口，声音不大，却顺着金线清晰传去，“听我说。”
薛明蕙跪在河床之上，一手按住胸口，指尖染血。她听见了，缓缓抬头，眼神清明。
“判官笔中藏有半块兵符。”谢珩看着她，“另一半，在冷宫疯妃手中。”
她未动，只是静静望着他。
“你得去取。”他说，“唯有你能拿到。”
她慢慢起身，脚步微晃，终究站稳。伸出手，掌心向上。
谢珩闭目凝神。片刻后，虎符的影像从青崖手中升起，穿过金线，落入她掌中。
实物无法进入幻境，但记忆可以。
她低头看向手中虚影，看清了铭文与纹路，一字一划，尽数记下。
“我去。”她说。
话音方落，大地猛然一震。
裂缝自四面蔓延，河水翻涌，沉埋水底的骸骨开始蠕动。
一只白骨手骤然破土而出，扣住她的脚踝。
她低头看去，那只手纤细枯瘦，腕部一道裂痕，似生前受过伤。奇怪的是，中指微微弯曲，竟与谢珩的习惯一模一样。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骨手相继钻出，全都朝着她手中的虎符影像抓来，指节发出咔咔声响。
青崖一脚踢开最近的手骨，刀刃斩断两根指骨。他挡在薛明蕙身前，眼中寒光一闪，扫视地下动静。
“不止一个。”他说，“地下的东西，全醒了。”
谢珩在另一端也有所感应。金线剧烈震荡，仿佛被人拉扯。他咬牙稳住心神，目光紧紧锁定明蕙的方向。
“别管它们！”他喝道，“快走！去冷宫！”
她欲奔逃，却被更多骨手缠住双腿。那些骨头冰冷坚硬，力道极大，将她往地下拖拽。她挣扎着，膝盖磕在地上，皮开肉绽。
她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虎符影像。
“你们不让我走？”她低语，“那就看看，谁撑得更久。”
她撕开袖口，将最后一包药粉拍入掌心。粉末混着鲜血，化作黏稠药泥。她猛地一抹于地，药泥触及骨手，发出滋滋轻响。
几只手松开了。
然而转瞬之间，更多骸骨自裂缝爬出，围成一圈。它们不再只是抓挠，而是缓缓拼合，立起人形。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肩宽背阔，右臂比左臂短了一截——正是谢珩祖父战死时留下的旧伤。
她认出来了。
这些都是谢家先祖的遗骨。
他们空着头颅，眼窝漆黑，齐齐注视着她，仿佛在质问一个不该踏入此地之人。
“我不是来夺的。”她喘息着说，“我是来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无人回应。
下一瞬，所有骸骨同时扑来。
青崖冲至她身前，腿上机关飞速转动，刀刃旋转如轮，斩断数根手臂。他一把将她拉至身后：“走左边！还能出去！”
她踉跄前行，刚迈出两步，地面再度塌陷。裂缝张开，如同巨口，直通黑暗深渊。
腥风自下吹拂，夹杂腐臭气息。
她停在边缘，回头一瞥。
那些骸骨正在快速重组，动作越来越快。它们不只是阻拦，更是要将这个秘密彻底掩埋。
谢珩的声音传来：“别回头！记住，疯妃颈后有一朵梅花胎记，唯有你说得出这个，她才会信你！”
她点头，转身欲跃。
就在此时，一只骨手自裂缝窜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上戴着一枚玉扳指，纹路熟悉至极。
正是谢珩父亲生前佩戴之物。
她被狠狠一拽，失去平衡，向前扑倒，虎符影像几乎脱手。
青崖冲上前欲救，却被三只骨手缠住双腿，动弹不得。
她伏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护住掌心。她察觉那只骨手的力道变了，不再攻击，反倒像在试探。
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她忽然明白了。
这些并非阻拦。
这是谢家血脉设下的最后一关。
她抬起另一只手，毅然划破指尖，任鲜血滴落在骨手上。
血顺着指骨流入掌心。
刹那间，那只手松开了。
其余扑来的骸骨也为之一顿，动作迟缓下来。
她立刻翻身而起，纵身跃入裂缝。
狂风在耳畔呼啸，四周一片漆黑。她紧握虎符影像，身体渐感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到实地。
她站稳，环顾四周。
是一条狭窄石道，墙壁潮湿，遍布霉斑。前方透出一点光，昏黄微弱。
她缓步前行，足音踏在碎石上，轻轻作响。
行不多时，前方现出一扇铁门。门身锈迹斑斑，中央小窗覆着灰布。
她伸手推门。
门未上锁。
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屋内油灯摇曳，火苗不定。角落坐着一名女子，长发披散，衣衫褴褛。她背对门口，双肩微微颤抖。
听到声响，她缓缓转过头。
脸上污秽不堪，眼神浑浊无光。
但她回首的瞬间，薛明蕙看清了她颈后的肌肤。
一朵暗红色的梅花胎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