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仍握着谢珩的手,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跳的节奏。起初急促如鼓,渐渐趋于平稳。她刚松了口气,谢珩却忽然皱起眉头,额角渗出冷汗。
他嘴唇微动,声音极轻:“那一枪……是我开的。”
她心头一沉,还未开口,谢珩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空洞无神,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下一瞬,他猛然将她推开,动作迅猛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他抽出靴中判官笔的残片,直指她的眉心。
“你早就该死了。”他语调冰冷,“我亲手打中你,你倒在地上。”
她后退一步,背抵上石壁。笔尖距她眼瞳不过寸许,稍有移动便会刺入。但她没有慌乱。
“谢珩,”她唤他名字,“你记错了。”
他沉默不语,手却未动。
她抬起手,掌心朝上,摊开一直紧攥的玉佩——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她向前一步,正对那支笔。
“你说过不会让我死。”她说,“你也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没输。”
他指尖微微一颤。
她再进一步,笔尖已触到额头。她不停,继续上前,直到整支笔横在两人之间,脸颊几乎贴上他的胸口。
“现在轮到我信你一次。”她说完,将玉佩按在他心口。
玉佩触及衣料的刹那,他身体猛然一震,喉间发出一声闷响。手臂依旧高举,力道却已松懈。
她不松手,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他手腕,用力下压,将武器从面前移开。他挣扎了一下,力气极大,但她死死抓住,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肤。
“你清醒点。”她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死在你手里的人。我是陪你走过九世的人。”
他呼吸粗重,额上青筋跳动,牙关紧咬,咯咯作响。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手背上。
青崖站在不远处,始终未动。此刻他抬起左腿,机关甲壳开启,一面铜镜翻出,斜斜映向谢珩身后。
镜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披黑袍,袖绣狼头图案,右手搭在腰间挂坠上,十指结印。数根细若发丝的黑线自其指尖延伸,连接至谢珩后颈。那人唇齿微启,似在低语。
青崖低声开口:“他在控制他。”
薛明蕙瞬间明白。谢珩并非失控,而是记忆被篡改。北狄王将虚假的画面植入他脑海,让他误以为自己杀了她。
她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玉佩之上。血丝沿纹路蔓延,玉佩逐渐发热。她双手合拢,紧紧贴在谢珩心口。
“听着,”她贴近他耳畔,“我们是在博物馆醒来的。你昏过去了,我背着你进去。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别松手’。那是真的,其余都不是。”
他身躯一颤,眼皮剧烈跳动。
她继续道:“你没杀我。你为救我几乎丧命。你把命给了我,自己倒下了。你还记得吗?”
他喉头滚动,终于挤出两个字:“……疼。”
“我知道疼。”她点头,“但他给你的假记忆更疼,对不对?明明不想做却非要做,看着我在你眼前倒下却停不下手,是不是像刀割?”
他喘息剧烈,一只手抬了起来,不是推拒,而是扶住她肩头。手指用力到颤抖。
她趁机将玉佩塞进他衣内,紧贴胸口。玉佩越来越烫,仿佛要燃烧起来。
谢珩突然弯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跪了下去,她随之蹲下,抱住他肩膀。
“撑住。”她说,“别让他把你变成杀人工具。”
他低头咳嗽,每一次都带出血沫。良久,他抬头,眼神变了。那层灰雾散去,眸中重新有了光。
他望着她,声音沙哑:“我……刚才做了什么?”
她松了口气,手仍按在他心口:“你拿刀指着我,说我早该死了。”
他脸色骤白,立刻扔掉判官笔,反手抓住她手腕:“我没伤到你吧?”
“没有。”她摇头,“你没动手。”
他低着头,呼吸沉重,如同刚从深水捞出。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她扶住他,让他靠墙坐下。
青崖收起铜镜,走来查看他后颈。那里有一圈淡红痕迹,像是被细线勒过。指尖轻触,谢珩立刻缩肩。
“线断了。”青崖说,“暂时安全。”
薛明蕙坐在他身旁,手中仍握着玉佩。低头一看,发现边缘裂了一道细缝,似是承受不住方才的力量。
谢珩靠着墙,闭目许久未语。
她轻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他睁眼看向她,又缓缓移开:“我看见一条街,很亮,满是灯火。你穿着黑衣,抱着一个包。我站在对面楼顶,手里有枪。我开了火,你倒下了。”
“然后呢?”
“我冲下去,把你抱起来。你嘴里都是血,叫我名字。我喊人,没人应。我就一直抱着你,直到天亮。”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费尽力气。说完后又咳了一声,这次没有出血。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他手上。
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可那种痛太真实,真实得让他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青崖忽然开口:“北狄王选这段记忆下手,是因为它最痛。你们第一次在现代相遇,也是最后一次差点永别。他要把这段变成罪证,让你觉得她是因你而死。”
谢珩慢慢抬头,看向薛明蕙:“可你没死。”
“我没死。”她点头,“你也没杀我。那天你是来接我的,我们一起去吃饭。枪声响起时,是你扑过来挡在我前面。”
他眼中微动,似有记忆浮现。
她继续说:“你中弹了,流了很多血。我把你拖进车里,一路开去医院。你在车上醒了一次,问我疼不疼。我说我不疼,你说那就好。”
他嘴角轻轻抽动,像是想笑,终究没笑出来。
“我记得那个包。”他低声说,“你总嫌它重,但每次出门都带着。”
“里面装着药。”她说,“给你备的。”
他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青崖环顾四周:“这里不安全。他既然能操控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薛明蕙点头,扶着谢珩缓缓起身。他站稳后,自己撑着墙走了两步,虽虚浮,但能行。
她将玉佩收回袖中,发觉手仍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用力太久,肌肉酸胀。
谢珩走到石碑前,仰头望向那十六个字:“魔种非祸,情劫是福,十世轮回方得真解。”
他凝视良久,忽然道:“他还藏了别的东西。”
“什么?”
“最后一段话不是被抹去的。”他抚着碑面,“是被人用力量压回去了。他不想让我们看到完整的句子。”
青崖上前,将机关腿对准碑底凹槽,按下按钮。光圈扩散,整个石室微微震动。
碑面开始变化。原本消失的部分缓缓浮现,字迹由浅转深。
三人一同注视新显现的文字。
“待双魂共照,光自生——其后,血契重铸,命途逆转。”
薛明蕙念罢,抬头看向谢珩。他也正望着她,眼神复杂。
“双魂共照。”他说,“不是一人觉醒,是两人一同看清真相。”
她点头:“所以他怕这个。他不怕我们找到钥匙,也不怕我们进密室。他怕的是我们同时记起一切。”
谢珩抬手,轻按心口。那里仍在发热,玉佩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
“他篡改记忆,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刻。”他说,“他不要我们同时清醒。”
青崖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第十世?”
两人转头看他。
他声音低了些:“因为这一世,你们第一次以普通人的身份相遇。没有前世记忆,没有家族恩怨,也没有宿命牵扯。你们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
空气静了一瞬。
薛明蕙低下头,想起博物馆那天。他穿着西装走来,问她是否对藏品感兴趣。那时她不知他是谁,只觉得这个人眼熟。
谢珩也沉默了。他记得自己签字的模样。签完抬头,从玻璃反光中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展柜前。他不知为何,脚步就停了下来。
青崖说:“他毁掉这段记忆,不只是为了制造仇恨。他是要让你们相信,你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谢珩缓缓抬头,看向薛明蕙:“可它不是错的。”
她望着他,轻轻点头:“从来都不是。”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两只手都很凉,握在一起却有了温度。
青崖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石碑上的字仍在发光,照亮整个密室。
谢珩忽然蹙眉,抬手捂住头。身子晃了一下,青崖立刻上前扶住。
“怎么了?”
他未答,额上冷汗直流。几秒后才喘息道:“他又来了……在找入口。”
“谁?”
“北狄王。”他咬牙,“他在试新的方式进来。不是通过我,是通过别的通道。”
青崖立即转身检查四周墙面。薛明蕙抓紧谢珩的手,察觉他指尖冰凉。
“你能撑住吗?”
他点头,脸色却愈发苍白。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荷包倒出最后一撮药粉,塞进他口中。他没有拒绝,咽了下去。
片刻后,呼吸渐趋平稳。
“他还想再试一次。”他说,“他会换种方式,让我们互相怀疑。”
“那就别给他机会。”她说,“不管他放什么进来,我们都记住现在说的话。”
他看着她,点了下头。
青崖走回来:“我已经加固了禁制。短时间内,他进不来。”
三人立于石碑前,谁都没有移动。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似是远处的门被撞击。地面微微震动,灰尘自天花板簌簌落下。
谢珩抬头望向门口方向,眼神转冷。
“他急了。”他说。
薛明蕙伸手入袖,握紧玉佩。她知道接下来不会太平。
她看着谢珩,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信你。”
他回握她一下,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背。
外面又是一声响。
这次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