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触到玉佩，冰凉刺骨，指尖不由得一颤。她低头望着谢珩的脸，他的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方才他低语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明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她会死在城东那条街上。
她不信命。
但她信他。
她抬起手，将袖中最后一点药灰倒入掌心，咬破舌尖，混入鲜血搅了搅。药早已耗尽，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她用沾血的手指按上他眉心。
一股热流猛地冲进脑海。
眼前骤然一黑，再睁眼时，已不在密室之中。她站在一片灰雾里，脚下虚浮，仿佛踏空而行。远处有微光闪烁，她向前走去，看见谢珩的灵魂静静悬浮在那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他的头被黑色锁链层层缠绕，一圈又一圈，勒得极紧。锁链上刻着细小的符号，形状如水滴，末端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延伸向远方。
她盯着那些符号，忽然记起什么。
那是无影灯的颜色。
第十世手术室的灯亮起时，正是这种冷白的光。那天她站在手术台旁，看着医生为他注射麻醉。灯光刺眼，她眯着眼，却听见墙内传来细微声响。
当时以为是幻觉。
如今才知不是。
那根本不是手术，而是仪式。
他们借麻醉打开他的意识，将虚假记忆强行植入。北狄王从未真正死去，早在那时便已动手布局。
她蹲下身，伸手欲触碰锁链，刚一接触便被弹开。寒意顺着手指蔓延，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她轻咳一声，口中泛出血腥味。她抹去嘴角的血，取出那半块玉佩。
玉佩触及地面的刹那，一道金光绽开，驱散一小片灰雾，显露出下方一条暗红色的纹路，如同电路，直通锁链底部。
她明白了。
这不是寻常咒术，而是以现代技术炼制的血咒。他们以药物为媒介，让符文直接侵入神经。每一次轮回，这咒便在他脑中扎得更深一分。
她必须找到证据。
她闭上眼，将玉佩贴于胸口，默念《璇玑图》中的口诀。这不是预知，也不是推演，而是强行接通过去的时间节点。太阳穴突突跳动，耳中嗡鸣如电流穿过大脑。
一张纸蓦然浮现眼前。
是一页电子病历，字迹模糊却仍可辨认：患者姓名——谢珩；时间——三年前；手术类型——脑部微创植入物取出术；麻醉医师签名——林修远。
她呼吸一滞。
林修远。
这个名字她见过。五年前查阅尚书府旧档时，在一份北狄间谍名单中曾瞥见。那人化名潜入中原，专事拉拢医官，在军营医院安插眼线。后来档案焚毁，仅余一页残纸。
这一笔签名，转折处带着独特的顿角，与残纸上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他。
北狄王换了身份，亲自主刀那次手术。趁谢珩意识最弱之际，种下记忆蛊。因此每一世重逢，他们都因同一误会分离；每回她说出真相，他都不信。
因为他“醒来后说的话”，本就是假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地上，额角满是冷汗。谢珩的脸色更加难看，唇色发紫，鼻间渗出黑色血丝。她探他脉搏，跳动缓慢，似随时会停。
不能再等了。
她将玉佩贴在他心口，双手合拢压下。手上的胎记开始发热，与玉佩共鸣。一层金光自掌心渗出，缓缓覆盖他额头。
锁链轻轻一震。
她立刻撕下裙角一块布，蘸上自己的血，在他额前画符。这符出自冷十三的手札，乃断控之用的逆咒。画至第三笔时，谢珩身体猛然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
那声音不像人所能发出。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挣扎了一下。
锁链退缩半寸，露出他眉心一点皮肤。她看见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呈十字形，像是针管穿刺过的痕迹。
她尚未细看，谢珩突然睁开了眼睛。
双眸全黑，毫无光泽。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
“别去。”他嗓音沙哑，“明天三点十七分，你若去城东……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清楚她不会听。
于是他松开手，再度陷入昏沉。
她坐在地上喘息，手仍放在他胸口。心跳略有恢复，却依旧微弱。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满是鲜血，有他的，也有她的。
她终于明白他说“我会让你想起来”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要唤醒她的记忆。
他是要她亲眼见证，他是如何被塑成一把刀。只待时辰一到，那把刀便会自动对准她。
她慢慢站起身，双腿发软，扶着墙壁才稳住身形。她走向九面铜镜，每一面都映照着他们的前世。画面重新浮现，可她此刻已然知晓，这些记忆也可能被篡改。北狄王不会只控制一人，必定留有后手。
她必须去医院。
第十世的档案应当还有备份。只要找到原始记录，就能证明麻醉存在问题。有了这份证据，她便可破解血咒启动之法。
她回头望了一眼谢珩。
他仍躺在那里，脸色白如纸。
她走过去，将他扶起靠在墙边。他头微微歪着，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肩。她把玉佩放进他手中，又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
“你别死。”她说，“我不准你死。”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机关门已然关闭，青崖离开时启动了封闭程序。她摸索墙面，找到一处凸起的按钮，用力按下。齿轮转动，青铜门缓缓开启。
外面走廊寂静无声。
她走出去，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截火把。火焰燃起，照亮她袖中藏着的东西——一张折叠的A4纸，边缘微黄。这是她在谢珩书桌暗格里发现的，第十世实验室的平面图。
她认得那栋楼。
就在城东。
距离预言中的“车祸”还有十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
她握紧火把，加快脚步。
转过长廊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有人咳嗽。
她停下，回头望去。
无人。
唯有谢珩独自躺在密室中，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手中的玉佩，裂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