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在洛塞尔防线前的丘陵地带完全散去。
冻土坚硬,马蹄包裹着厚布,两万北晋铁骑,在炎思衡的率领下,悄无声息地抵近了瓦罗苦心经营的堡垒群。
炎思衡立马于一处微微隆起的高坡,玄甲上凝结着细密的露珠。
他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堡垒群,似乎能穿透薄雾,审视着前方那道号称“加洛林铁壁”的防线。
洛塞尔防线,并非单纯的一道城墙,而是依托连绵丘陵,由数十座大小堡垒、烽燧、壕沟、陷坑组成的立体防御体系。
瓦罗和图尔维尔收拢残兵败将,又整合了加洛林本土的部分仆从军,在此经营数月,确实将其打造得看似固若金汤。
要是按照常理,即便十万大军强攻,没有一两个月,不付出惨痛代价,也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
但是再坚固的堡垒,也怕从内部被攻破,更怕守军自己首先卸下自己的防备。
皮洛士率领十万援军的消息,早就他们出发前,就传到了瓦罗和他麾下的军队的耳中,这就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瓦罗和图尔维尔,以及所有守军的心里。
他们坚信,只有听到这十万大军的消息,就算是炎思衡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实力继续进攻,连续的作战,炎思衡的军队肯定也元气大伤,没有十天半月的休整,绝对没有力量发动新的攻势。加上皮洛士的大军即将来到加洛林,与他们会合,更让他们产生了“高枕无忧”的错觉。
再加上长时间的紧张戒备,却未等来预想中炎思衡的猛攻,这种紧绷后的松弛,是军队士气最危险的腐蚀剂。
炎思衡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了望塔上的哨兵,抱着长矛,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在打着瞌睡。
大营中的守卫,缩着脖子,围着小小的篝火盆取暖,对远处细微的动静毫无察觉。甚至隐约能听到堡垒内传来喧嚣的人声,那是轮换下来休息的士兵在赌博、嬉闹,纪律涣散到了极点。
“骄兵必败,惰兵必亡。”炎思衡低声自语。
他赌对了!在听到皮洛士援军的消息后,这里的守军已经开始麻痹!
“高孝伏!”
“末将在!”高孝伏压抑着胸腔中翻涌的嗜血冲动,低声应道。
他的巨斧早就饥渴难耐,仿佛就连斧刃也在迷蒙得晨光中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寒芒。
“看左翼的第三座堡垒,守备最为松懈。”炎思衡马鞭虚指,语气不容置疑,“给你五千精骑,为我全军前锋,一鼓作气,将它碾为齑粉!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这个所谓的坚不可摧的防线上撕开第一道口子!”
“大人放心!末将要是拿不下,提头来见!”高孝伏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五千骑兵,率先冲向雾气弥漫的防线!
炎思衡目光紧随那奔腾而去的背影,随即转向身后肃立的传令兵:“传令全军,前锋撕开防线之后,主力立即跟进,不要做任何停留,直接碾压所有敌军!”
“是!”传令兵凛然领命,迅速将命令扩散至全军。
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没有试图震慑敌胆的隆隆战鼓。
当高孝伏的前锋骑兵如同发现猎物的狼群,骤然加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时,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闪电突袭,便已经拉开血腥的帷幕!
“轰隆隆——!”
万马奔腾,声如滚雷!
大地在铁蹄下痛苦呻吟,冰冷的空气被无数马蹄撕裂,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啸!
黑色的潮水以无可阻挡之势,漫过丘陵,冲向那看似坚固的防线!
“敌袭!是敌袭——!!”洛塞尔防线上,终于有被大地震动惊醒的哨兵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但这警示之声瞬间便被淹没在排山倒海而来的铁骑洪流之中。
太迟了!太突然了!
高孝伏一马当先,巨斧狂舞,如同人形凶兽!
简陋的拒马在他面前如同朽木般碎裂纷飞!
箭塔上仓促射下的零星箭矢,叮叮当当地撞击在他厚重的铠甲上,却无法阻挡其分毫!
他咆哮着,如同一柄烧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洛塞尔防线上最脆弱的防御节点上!
“给老子破开!”怒吼声中,堡垒简陋的木制寨门在巨斧的劈砍下轰然洞开!
身后的北晋铁骑立即汹涌灌入!
堡垒内的守军彻底乱了套!
许多人刚从睡梦中惊醒,衣甲不整,甚至赤手空拳,便看到狰狞的黑色骑兵已冲至眼前!
马刀挥砍,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雨;铁蹄践踏,骨骼碎裂声令人头皮发麻。
恐慌急速蔓延,微弱的抵抗瞬间便被狂暴的冲击碾碎,堡垒内部转眼化作了修罗屠场!
几乎在高孝伏撕开裂口的同时,炎思衡亲率的一万五千主力,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沿着那不断扩大的缺口,狠狠地楔入了洛塞尔防线的纵深!
“挡路者,死!”炎思衡长枪如龙,招式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击都直取要害。
枪尖闪烁间,试图组织抵抗的魔族军官、惊慌失措的加洛林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纷纷倒地。
他一人一骑,便似锋矢的尖端,所向披靡,引领着钢铁洪流疯狂向前凿进!
主帅身先士卒,将士们又怎么会不用命?
北晋的铁骑本就悍勇无匹,此刻更是将连日奔袭的疲惫与对魔族的刻骨仇恨,尽数化作了焚毁一切的战斗意志!
他们紧跟着炎思衡和高孝伏打开的通道,在防线内部纵横驰骋,分割、包围、碾碎一切敢于集结的抵抗力量!
堡垒与堡垒之间的联系被迅速切断,烽燧燃起的警报烽火在混乱中显得徒劳而可笑。
瓦罗苦心经营的指挥体系,在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下,瞬间土崩瓦解!
许多堡垒的守军甚至还没弄明白攻击来自何方,就被从侧翼或后方突入的北晋骑兵冲垮,投降与溃逃成了唯一的选择。
兵败,如山崩!
瓦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防线如同被洪水冲击的沙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他试图收拢部队,组织反击,但命令根本无法有效传达。
他的眼眸中充满了惊骇、愤怒与难以置信,声音嘶哑地咆哮:“炎思衡!他怎么会在这里?!”急怒攻心之下,一口腥甜的血液猛地喷出,身形摇摇欲坠。
“元帅!大势已去!快走!退往后方,与皮洛士将军汇合方为上策!”图尔维尔面色惨白,死死拉住瓦罗的马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瓦罗看着眼前一片尸横遍野的惨状,看着那面代表神族权威的旗帜在混乱中倒下,无边的屈辱和绝望将他吞噬。
他苦心经营的防线,在炎思衡这记超出常理的闪电奔袭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走……!”瓦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几乎昏死过去。
图尔维尔如蒙大赦,立刻指挥亲卫队簇拥着瓦罗,不顾一切地杀开一条血路,向着加洛林城方向仓皇逃窜。
主帅遁逃,成为了压垮洛塞尔防线守军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残余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哭嚎声、求饶声此起彼伏,黑色的北晋骑兵如同驱赶羊群般追杀着溃兵。
朝阳终于完全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也无情地照亮了洛塞尔防线上遍布的残骸,燃烧的营帐以及那面被北晋士兵踩在脚下的魔族将旗。
炎思衡勒住战马,立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微微喘息。
连续的高强度奔袭与激战,即便强悍如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长枪斜指地面,枪缨已被魔血浸染得沉甸甸绿油油。
但他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更盛。
战略冒险的成功,带来的是一种掌控战局的快意。
“迅速清点战果,补充箭矢,救治我军伤员。重伤的魔族……给他们一个痛快。”炎思衡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依旧稳定,“全军就地休整半个小时,进食饮水,喂饱战马。”
随后,他目光再次投向南方,语气斩钉截铁:
“半个小时后,目标——瓦罗和他的残军!我们要在他和皮洛士汇合前,尽可能歼灭这支军队!”
“遵命!”麾下将士,尤其是浑身浴血却亢奋异常的高孝伏,轰然应诺。
看着玄甲染血的年轻统帅,所有人眼中都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敬。
以两万孤骑,一日夜奔袭,摧垮数万敌军苦心经营的坚固防线,如此魄力,如此战果,堪称神话!
然而,就在炎思衡于洛塞尔取得辉煌大捷,准备马不停蹄地扩大战果,一场远比他想象中更致命的危机,已经悄然笼罩了他至关重要的后方根基——伊特鲁,以及那座连接魔族本土与加斯庭的战略咽喉——圣马丁要塞。
圣马丁要塞。
它静静地矗立在洛克山脉最关键的隘口,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巨人,默默注视着前方那片被称为“血泣荒原”的缓冲地带。
要塞的城墙,并非帝国镇魔关那种棱角分明的巨大花岗岩结构,而是带着几分加斯庭古典建筑的优雅与厚重。
巨大的白色石砖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呈现出斑驳的灰黄色,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和火焰灼烧的痕迹,每一道伤疤,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这座要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近五百年前。
那时,辉煌的盛世王朝在魔族“荣耀远征””的铁蹄下轰然崩塌,大陆陷入百年分裂与黑暗。
西加斯庭平原沦陷,魔族兵锋直指中央大陆腹地。
残存的人类势力,在付出了无数牺牲,勉强将魔族主力阻滞于洛克山脉以西后,痛定思痛。
由当时位于东加斯庭区域的七大公国——盎格鲁、居鲁士、伊特鲁、加洛林、皮亚斯特、科斯蒂亚与阿尔萨斯——共同出资出力,倾尽数代人之心血,在洛克山脉这处最关键、也是最狭窄的隘口,修建了这座堪称人类世界西方壁垒的圣马丁要塞。
它与帝国在东方修建的镇魔关,一东一西,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锁,死死扼住了魔族通向中央大陆富饶腹地的咽喉,守护了人类世界数百年的相对和平。
要塞的驻防,由加斯庭联合王国七大公国轮流派遣精锐部队承担,最高统帅一职,则因其重要性,长期由军事传统最为浓厚和将领素质最高的居鲁士公国大元帅担任。
数百年来,无数名将和士兵,在此地留下了他们的英名与忠魂。
这里,曾是加斯庭团结与勇气的象征!
然而,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
数年前,魔族的铁蹄再次躁动。但这一次,他们并非仅仅依靠蛮力。暗中早已被魔族腐蚀、许以重利的盎格鲁、伊特鲁、加洛林和皮亚斯特公国高层,在关键时刻,从内部打开了圣马丁要塞那号称永不陷落的巨大城门!
坚守了数百年的雄关,一夜之间易主!
无数忠诚的将士,在睡梦中就被曾经的“盟友”屠戮,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要塞洁白的城墙。
时任统帅,居鲁士的大元帅——卡尔·克劳塞维茨,在城破之际,于要塞最高处跳墙殉国,留下了对叛徒无尽的诅咒。
圣马丁要塞的沦陷,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导致了加斯庭联合王国的迅速崩溃与魔族长驱直入。
要不是炎思衡异军突起,奇迹般地翻越了被视为天堑的杜福尔山脉,横扫伊特鲁,恐怕至今圣马丁要塞仍牢牢掌握在魔族及其傀儡手中。
炎思衡光复伊特鲁后,圣马丁要塞也顺势回到了人类手中。然而,这座要塞的处境,却变得极其尴尬。
它深处魔族势力范围的“腹地”,三面皆敌,只有东面连接着刚刚光复而且还不怎么稳定伊特鲁。
在所有人,包括炎思衡看来,魔族本土要是想支援加斯庭,首要目标是打通与皮洛士、瓦罗的联系,直接进攻圣马丁要塞这种硬骨头,可能性极低——毕竟,铁木拉罕要塞对面的血泣荒原,并非大军展开的理想地域,强攻圣马丁要塞代价太大。
加上炎思衡的战略重心,完全放在了如何尽快拿下加洛林,打通海上通道,进而威胁盎格鲁上。战事纷繁复杂,千头万绪,他麾下将领又捉襟见肘,以至于对这座极具象征意义和战略价值的雄关,竟然出现了致命的疏忽!
他没有派遣任何一名核心将领前来驻守,仅仅是将防务交给了伊特鲁本地整训的民兵,并由斛明月指挥。
而斛明月,为了配合炎思衡进攻加洛林的大战略,将伊特鲁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几乎全部带往了边境,准备伺机而动,只在这座规模宏大,足以容纳数万守军的巨型要塞里,留下了区区五千人!
而且,这五千人中,真正的北晋老兵不足一千,其余都是训练时间不长、战斗经验匮乏的伊特鲁新兵。
按照常理,要想稳固地防守圣马丁要塞,应对可能的威胁,至少需要两个齐装满员的师团,约四万以上的精锐兵力!
此刻,站在圣马丁要塞主城楼上的守备官,是一名伊特鲁本土出身的低级将领,名叫马尔科。
他原本只是一名百夫长,因为忠诚可靠,被斛明月破格提拔暂代守备之职。
他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突然出现如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的军阵,以及那面在风中飘荡不止的紫蔷薇战旗,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着剑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凯……凯旋集团军……是魔族的……卡琳娜……”他身边的副官,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们……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
要塞城墙之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守军,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
那是一种因为绝对力量而导致令人兴不起丝毫反抗念头的绝望!
黑色的军团,纪律严明,沉默如山。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又沉重无比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金属森林,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要塞逼近。
巨大的攻城器械——需要数十头驮兽牵引的超级投石机、堪比移动房屋的重型弩车、包裹着铁皮的攻城塔——在军阵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阳光照在他们漆黑的铠甲和兵刃上,反射不出丝毫光亮,仿佛连光线都被那深邃的黑暗吞噬。
这就是神圣暗影帝国最强大的武力,拱卫皇权的基石,被誉为“不败蔷薇”的卡琳娜麾下的凯旋集团军!
与他们相比,之前遇到的卢库鲁斯军团、皮洛士军团,简直就像是地方守备队!
“守备官……我们……我们怎么办?”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
马尔科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恐惧之后,反而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狠狠咬了咬牙,直到嘴里尝到咸腥的血味,嘶声吼道:“慌什么?!我们是军人!身后就是伊特鲁!就是千千万万的同胞!要塞在,人在!要塞亡,人亡!”
他猛地抽出佩剑,指向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魔族大军,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周围同样面色惨白的士兵们咆哮:
“敲响警钟!所有人!上城墙!准备战斗!”
“弓箭手上箭塔!弩炮装填!”
“滚木礌石,全部就位!”
“火油!把火油抬上来!”
“快马!派出所有的快马!向后方的大人求援和预警!快!!”
凄厉的警钟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圣马丁要塞,打破了这死亡般的寂静。
钟声急促而惶恐,像是在做最后的悲鸣。
士兵们奔跑着,呼喊着,虽然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将弓弩架上垛口,将沉重的滚木礌石堆到墙边,点燃了熬制金汁的大锅……
他们很清楚,五千对二十五万,这根本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但他们更清楚,投降魔族,只会死得更惨!与其屈辱地死去,不如站着战死!
求援的快马,从要塞东门疯狂冲出,带着守军最后的希望,向着伊特鲁腹地,向着遥远的加洛林方向,拼命驰去。
然而,远水,还能救得了近火吗?
要塞指挥塔上,马尔科看着城外那已经进入冲锋距离,开始加速的黑色潮水,看着那面越来越清晰的紫蔷薇战旗,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他的目光,越过密密麻麻的魔族士兵,仿佛看到了那位被无数精锐簇拥着,拥有风华绝代的银发身影。
“来吧……”马尔科喃喃自语,“想让圣马丁要塞再次陷落,就用你们的尸骨,把这血泣荒原,再铺厚一层!”
下一刻,魔族进攻的号角,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撕裂长空!
黑色的潮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拍击在了圣马丁要塞那古老而斑驳的城墙上!
真正的绝望之战,开始了。
而此刻,刚刚取得洛塞尔大捷,正准备挥师南下的炎思衡,对这场即将动摇他整个战略根基的灭顶之灾,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