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马丁要塞的警钟，像是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在洛克山脉凛冽的空气中震颤、扩散，旋即被更加恐怖的声浪所淹没。
那是二十五万魔族精锐战靴踏地的轰鸣，是钢铁甲胄摩擦的死亡交响，是攻城器械轮轴转动的碾轧之音。
黑色的潮水并非无序地涌来，而是以令人心悸的纪律，如同冥河之水，缓慢、坚定又不可阻挡地淹没了要塞前方所有的“血泣荒原”。
阳光似乎也感受了魔族冲天的杀气，畏缩地躲在云层之后，使得天地间一片晦暗。
唯有那面风中猎猎作响的紫蔷薇战旗，在灰暗中，刺目得令人心寒。
城头之上，马尔科感觉自己握剑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黏腻得几乎抓不住剑柄。
他并非没有见过魔族，在伊特鲁的战斗中，他也曾挥刀砍翻过魔族的士兵。
但此刻城下这支军队，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魔族部队都截然不同。
他们没有卢库鲁斯军团的狂躁喧嚣，没有皮洛士军团的沉稳厚重，他们只是沉默。
一种山雨欲来、毁灭将至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战吼都更能摧垮敌人的意志。
他们黑色的铠甲吸收了所有的光线，连成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森林。
森林之中，十几辆投石机分别由驮兽牵引；重型弩车，弩臂上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还有那包裹着厚重铁皮的攻城车，正被战争巨兽推动着，缓缓向前。
“弓箭手！上弦！弩炮，瞄准那些攻城器械！”马尔科的声音立即下令，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无边无际的军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指挥上，“滚木！礌石！都给我堆到垛口后面！快！动作快！”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守军在城头上奔跑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大多是伊特鲁的新兵，虽然训练充足，但缺乏战场的经验，他们知道身后是什么——是刚刚摆脱魔族阴影，正在重建的家园，是他们的父母妻儿。
求援的快马已经派出，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方尽可能的争取时间，虽然这一切都可能是徒劳。
“为了伊特鲁！”不知是谁，在恐惧中喊出了这一句。
起初微弱，随即星火燎原，更多的守军跟着呐喊起来，声音颤抖，却带着悲壮的决绝。
“为了家园！”
城下的黑色潮水似乎对这微弱的呐喊不屑一顾。
紫蔷薇战旗之下，卡琳娜骑在她的坐骑——一头、披着暗紫色鳞甲的梦魇兽上。
她银发如月华流泻，深紫色的戎装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形，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冷静地审视着前方那座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耸立的要塞。
她没有像其他魔族将领那样，急于发动进攻以展示勇武，也没有发出任何威慑性的咆哮。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碾碎的艺术品。
“殿下，”木华黎在她身侧，声音低沉，“攻城阵列已部署完毕，是否……”
卡琳娜并没有立即回答木华黎，只是轻声自语：“五千人……守备如此规模的要塞……那位炎思衡将军，还真是自信。”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并非嘲讽，更像是一种看到有趣玩具时的好奇。
“开始吧。”她终于下达了命令，“铁壁军团，前阵推进，黑石军团，伺机渗透。工兵联队，重点攻击城门。我要在三个小时内，看到神族的旗帜，插上那座城楼。”
命令既下，战争的齿轮瞬间以最高速度开始转动！
“咚！咚！咚！”
魔族军中，战鼓声骤然响起，取代了之前的沉默。
这鼓声仿佛敲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脏上，让他们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来了！准备迎敌！”马尔科声嘶力竭地吼道。
黑色的潮水前端，铁壁军团的重装步兵方阵，开始加速！他们手持几乎等身高的巨盾，步伐整齐划一，踩踏大地的声音汇成一股沉闷的洪流。盾牌缝隙中，是无数双燃烧着冰冷战意的紫色眼眸。
“放箭！放箭！”马尔科挥剑怒吼。
城头上，稀稀拉拉的箭矢泼洒而下。然而，大部分箭矢撞击在铁壁军团厚重的盾牌上，只发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便无力地滑落。
偶尔有箭矢从缝隙中射入，带起一声闷哼，但倒下的空缺瞬间就被后面的士兵填补，阵型纹丝不乱！
这就是魔族最精锐军团与普通军团的差距！装备、训练、纪律、意志，全方位的碾压！
“弩炮！瞄准方阵后方！打断他们的梯队！”马尔科眼睛血红，他看到在重步兵方阵之后，更多的魔族轻步兵和工程兵正在跟进。
几架设置在关键位置的守城弩炮发出了咆哮，弩枪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入魔族阵中！
这一次，取得了一些战果！弩枪轻易地穿透了盾牌，将后面的魔族士兵串在一起，甚至余势不减，撞翻了好几人！
可魔族的阵型只是微微一顿，立刻恢复。他们甚至没有去看倒下的同伴，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冲向城墙！这种对死亡的漠视，更让人心底发寒。
“滚木！礌石！给我砸！”马尔科冲到垛口边，亲自抱起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向下砸去！
守军们奋力将堆积的滚木礌石推下城头。
沉重的木头和石头沿着城墙斜面翻滚、弹跳，砸入魔族阵中！这一次，终于造成了可观的杀伤！
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惨嚎声混杂在一起！
有的魔族士兵被滚木直接撞飞，有的被礌石砸碎了头颅，绿色的魔血瞬间泼洒在土地和铠甲上。
防线，似乎暂时稳固了一下？
不！
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守军的注意力被正面吸引时，魔族军阵后方，那些投石机，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
“砰！轰——！”
“砰！轰——！”
数枚燃烧着火焰巨大石弹，划破晦暗的天空，狠狠地砸向圣马丁要塞的城头和后方的建筑！
一枚石弹直接命中了一段城墙垛口！
坚固的城墙在恐怖的冲击力下碎裂、崩塌！
躲在后面的十几名守军士兵，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碎石和冲击波撕成了碎片，血肉模糊！
另一枚石弹砸中了城内的一座箭塔，木石结构的箭塔从中部断裂，轰然倒塌，上面的弓箭手瞬间坠落，非死即伤！
更可怕的是那些燃烧着火焰石弹，落点处瞬间爆开一团团粘稠的火焰，附着在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上——木头、布料、甚至是人体！火焰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恶臭，并且极难扑灭！
城头上，瞬间陷入了火海与混乱！
“灭火！快灭火！”马尔科看着身边不远处的火焰，以及在地上翻滚哀嚎、试图扑灭身上火焰却徒劳无功的士兵，目眦欲裂。
然而，魔族的打击接踵而至！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从城下传来！
是魔族的弓弩手，趁着城头混乱，推进到了有效射程，开始了覆盖性的抛射！黑色的箭矢倾泻在城头，许多正在忙着灭火或搬运守城物资的守军，猝不及防，被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哀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箭矢入肉的闷响……瞬间成为了城头的主旋律！
马尔科挥舞着长剑，格挡开几支射向自己的箭矢，大声呼喝着，试图重整秩序。
但他绝望地发现，五千人分散在圣马丁要塞漫长的防线上，平均下来，每一段城墙只有几十个人，甚至一个小队在防守！面对魔族这种立体式，多波次的饱和攻击，这点兵力连填补缺口都做不到，更别提有效的反击了！
防线，已经千疮百孔！
“大人！西侧第三段城墙被突破！魔族上来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官连滚爬爬地冲到马尔科面前，脸上充满了绝望。
马尔科心头一沉，西侧第三段，正是之前被石弹摧毁垛口的那段！
“预备队！跟我上！”他嘶吼着，带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亲卫，冲向失守的区域。
所谓的预备队，其实也早已投入战斗，他带去的，不过是刚刚从其他岌岌可危的防段抽调的士兵。
当他们赶到时，那段城墙已经陷入了残酷的肉搏战。
数十名铁壁军团的魔族士兵，牢牢占据了突破口，后续的魔族士兵正沿着云梯和刚刚靠上城墙的攻城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守军士兵呐喊着，用长矛捅刺，用战刀劈砍，甚至用牙齿和指甲，试图将这些入侵者赶下去。
但他们太弱小了！
无论是体力、装备还是战斗技巧，都与魔族的精锐相差甚远。往往需要付出两三条人命，才能换掉一个魔族士兵。
绿色的魔血和红色的人血混杂在一起，在城墙上肆意流淌，凝固成一片片污渍。
马尔科红着眼睛，挥剑加入战团。
他的武艺在伊特鲁军中算是不错，但面对铁壁军团这些身经百战的魔族老兵，也显得左支右绌。
一名魔族军官狞笑着，用战斧荡开他的长剑，另一名士兵则趁机将长矛刺向他的肋部！
“守备官小心！”一名年轻的伊特鲁新兵猛地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矛！长矛穿透了他的胸膛，矛尖从背后透出，带着滚烫的鲜血。
年轻士兵看着马尔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啊——！”马尔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一剑劈翻了那名持矛的魔族士兵，但持斧的军官已经再次挥斧砍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石弹撞击更加巨大的轰鸣，从要塞的正门方向传来！甚至连脚下的城墙都为之剧烈一震！
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震得动作一滞。
马尔科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那是城门的方向！
……
圣马丁要塞那扇号称能抵挡巨龙撞击的宏伟城门，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门外，一座巨型攻城锤在无数魔族工兵和重甲步兵的保护下，一次又一次地，用它那包裹着铁皮的撞角，狠狠地撞击着城门！
“咚——！！”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击在守军的心脏上。
城门剧烈的震颤着，门后的巨大横梁已经出现了裂纹，固定门轴的巨石也开始松动崩落。
城门楼上，守军拼命地向下倾倒滚木礌石和烧沸的金汁，试图摧毁这可怕的攻城器械。
但魔族的盾阵将它们牢牢保护在内，偶尔有攻击落下，也被厚重的防护挡开，效果微乎其微。
负责进攻城门的，是黑石军团的部分工兵和突击队。
军团长速不台，更是亲自在后方督战。他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城门。
“集中力量！最后一次！为了神族！为了公主殿下！撞开它！”一名魔族千人长挥舞着战刀，咆哮着激励士气。
“咚——！！！！”
伴随着最后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圣马丁要塞的城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
破碎的木屑、扭曲的金属、崩碎的石块四处飞溅！
城门后方，负责堵门的数十名守军，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吐血倒飞出去，非死即伤！
城门，破了！
黑色的潮水，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和咆哮，向着洞开的城门，汹涌灌入！
“城门已破！全军突击！”速不台冰冷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魔族前线。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马尔科，也接到了这最后的噩耗。
城头多处失守，城门洞开……圣马丁要塞的外围防御，在魔族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仅仅支撑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已宣告瓦解！
“守备官！撤吧！退入内城！打巷战！”副官满脸是血，拉着马尔科的胳膊。
马尔科看着周围不断倒下却依旧在拼死抵抗的士兵，看着城下汹涌的魔族大军，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淹没了他。
撤退？退入内城打巷战？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巷战又能支撑多久？不过是延缓失败的过程罢了。
但他没有选择。
他是守备官，只要还有一兵一卒，只要还有一寸土地，他就必须战斗下去！
“传令！”马尔科用尽全身力气，“放弃城墙！所有还能动的人，退入要塞内部！依托街巷、房屋，层层阻击！我们要让魔族，为踏进圣马丁要塞的每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残存的守军，开始且战且退，沿着熟悉的阶梯和通道，撤下城墙，退入那座即将沦为修罗场的巨大要塞内部。
要塞的内部，并非简单的军营，而是一座功能齐全的小型城市。
宽阔的中央大道，纵横交错的小巷，高大的兵营、仓库、工匠坊、甚至是小型的广场……
这里本应驻扎数万大军，此刻却显得空荡而寂寥，只有零星的守军和伤兵在奔跑、呼喊。
马尔科收拢着残兵，试图在主要街道上设置街垒。
但他们人手太少了，物资也严重不足。
只能仓促地推倒一些车辆、搬运一些杂物，构筑起简陋的防御工事。
魔族已经蔓延了进来。
铁壁军团的重步兵，沿着中央大道稳步推进。
黑石军团的轻装突击队和渗透者，则钻入两旁的小巷和建筑，从侧翼和后方发起袭击。
战斗，从宏大的攻城战，转入了更加残酷血腥的巷战。
每一座房屋，都成为了争夺的焦点。
守军士兵躲在门后、窗边，用弓弩、用长矛、甚至用石块，攻击经过的魔族。
往往一名守军士兵的冷箭，能射倒一名魔族，但随即就会被蜂拥而上的魔族士兵乱刀分尸。
街垒处的战斗更是惨烈。
守军凭借着地形的微弱优势，用生命阻挡着魔族前进的步伐。
长矛从街垒后刺出，战刀在狭窄的空间内挥舞。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汇聚成涓涓细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没有投降，没有溃逃。
这些伊特鲁的士兵，这些曾经的农夫、工匠、学徒，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和韧性。
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他们选择站着死！为了身后那片刚刚重现生机的土地，为了作为军人的最后尊严！
一名断了手臂的士兵，用剩下那只手握着短剑，靠在墙边，直到一名魔族士兵靠近，才猛地扑上去，将短剑刺入对方的眼眶，两人一同倒地。
一名被火焰点燃的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却依然冲向魔族的队列，死死抱住一名军官，带着他一同滚入火海。
年轻的士兵与凶悍的魔族扭打在一起，用牙齿咬碎了对方的喉咙，哪怕自己的肠子已经流了一地……
这惨烈而决绝的一幕幕，透通过前线将领的汇报，清晰地呈现在卡琳娜面前。
卡琳娜依旧骑在梦魇兽上，但她纤细的眉梢却已经微微蹙起。
和她预想中摧枯拉朽的战斗不同。
这座要塞的陷落速度确实很快，但守军的抵抗意志，却顽强得超乎寻常。
按照她接受到的教育和普遍认知，人类是孱弱、怯懦、容易屈服和背叛的种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他们应该早就崩溃投降了才对。
可眼前这些士兵，明明装备简陋，战斗经验不足，明明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为什么还能如此决绝地战斗至死？他们图什么？
“殿下，”木华黎沉声禀报，“要塞内部残余抵抗仍在持续，但已被分割包围，肃清只是时间问题。我军伤亡……比预想中略高。”他顿了顿，补充道，“主要是黑石军团在巷战中遭遇了较为顽固的抵抗。”
速不台也沉声说道：“殿下，这些人类如同疯狗，拒不投降。是否……”他还没说完，但脸上肃杀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卡琳娜沉默了片刻。
她并非嗜血好杀之徒，相反，她比许多魔族将领，甚至人类将领更尊重生命。
这些守军展现出的勇气，虽然微不足道，却值得敬畏。
“传令下去，”卡琳娜清冷的声音响起，“暂停全面进攻。派人向他们喊话，告诉他们，抵抗毫无意义。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我，卡琳娜，以皇女的名义，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并给予他们战俘应有的待遇。”
这个命令，让木华黎和速不台都微微一愣。
殿下居然会对这些卑贱而顽固的人类守军，展现出如此“仁慈”？
但命令就是命令。
很快，几名嗓门洪亮的魔族军官，在盾牌的保护下，来到了仍在激战的几个区域边缘，用通用语，大声重复着卡琳娜的劝降话语。
“……放下武器！公主殿下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喊话声在血腥的街道和废墟上空回荡。
然而，回应他们的，不是丢下武器的脆响，也不是求饶的哀鸣。
是一支从废墟窗户中射出的的冷箭，“哆”的一声，钉在了喊话军官面前的盾牌上！
是一声嘶哑却充满蔑视的怒吼：“伊特鲁人，永不向魔族屈服！”
是更加疯狂的反扑！
残存的守军，仿佛被这劝降的举动侮辱了一般，用他们最后的气力，向逼近的魔族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他们用行动，给出了最明确的回答！
“混账！”速不台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殿下！这些低贱的人类，竟敢如此藐视您的仁慈！请允许我……”
木华黎也皱紧了眉头，觉得这些守军不识抬举，辜负了殿下的善意。
卡琳娜却没有动怒。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射出冷箭的窗口后面，那双充满仇恨与决绝的人类眼睛；听到了那声嘶吼中超越生死的力量。
她心中的讶异，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这不是她认知中的人类。
这和她从小在宫廷教育，在魔族典籍中读到的人类，完全不同。
他们弱小，却并不怯懦。
他们明知必死，却选择有尊严地战死。
他们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信念，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
这种力量，无关肉体，源于精神。
一种她从未真正理解，甚至有些忌惮的东西，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那不是恐惧，而是对未知的震撼。
“既然他们选择了战士的归宿……”卡琳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之前多了难以言喻的复杂，“那么，便成全他们吧。”
她挥了挥手，终止了劝降的尝试。
“速不台将军，木华黎将军，肃清残敌，尽快控制要塞全境。注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
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何来“不必要”的伤亡？
命令再次下达。
魔族的攻势变得更加凌厉高效。
失去了劝降的羁绊，他们再无顾忌，用绝对的力量，碾压着要塞内每一个最后的抵抗点。
战斗的声音，从激烈，逐渐变得零星，最终，彻底平息。
当最后一名守军——正是守备官马尔科，他浑身插满了箭矢和刀枪，背靠着要塞中心广场那尊初代居鲁士大元帅的雕像基座，拄着断裂的长剑，怒目圆睁，气息已绝——被确认死亡后，圣马丁要塞，这座经历了数百年风霜、几度易手的雄关，再次落入了魔族手中。
夕阳的余晖，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血洗的土地上。
金色的光芒，映照着城头上飘扬的紫蔷薇战旗，映照着街道上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绝大多数，是人类守军。
五千守军，自守备官马尔科以下，无一人投降，无一人被俘，全军覆没。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践行了与要塞共存亡的誓言，也为后方的伊特鲁，争取了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
卡琳娜在亲卫的簇拥下，踏入了这座弥漫着浓烈血腥和焦糊味的要塞。
她走过染血的中央大道，目光扫过两旁废墟和尸体，最终停留在广场上，那个至死不肯倒下的守备官尸体前。
银发在夕阳下泛着清冷的光辉，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一名将领上前，恭敬地汇报：“殿下，要塞已完全控制。缴获物资正在清点。我军伤亡……初步统计，阵亡约八百，伤约两千。”以二十五万精锐，攻打五千守军防守的要塞，付出三千的伤亡，这本应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但不知为何，在场的魔族将领，看着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景象，看着那位银发皇女沉默的侧脸，竟没有一个人能高兴起来。
卡琳娜没有理会伤亡数字，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马尔科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上。
那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无尽的愤怒和某种她无法理解，却为之动容的坚定。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挥。
“厚葬他。还有所有战死的人类士兵。”她的声音很轻，却传入每一个将领的耳中，“他们，是值得尊敬的战士。”
这个命令，再次让周围的魔族将领们感到错愕。
厚葬敌人？这在魔族的传统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没有人敢质疑卡琳娜的决定。
“传令全军，休整一夜。”卡琳娜转过身，不再看那惨烈的战场，银色的发丝在晚风中微微飘动，“明天拂晓，兵发伊特鲁腹地。”
她的目光投向东方，那片即将再次被战火笼罩的土地。
“炎思衡……”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紫眸中闪过凝重和期待。
“你麾下的士兵，尚且如此。你本人，又会带给我怎样的惊喜呢？”
圣马丁要塞陷落的消息，带着五千忠魂的悲歌，向着加斯庭的各个角落，急速扩散。
而此刻，刚刚在洛塞尔取得大捷，正准备扩大战果的炎思衡，对此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