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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城外,朔风卷着雪沫子,劈面打来,如万千细针攒刺。赵复立在柴家庄朱漆大门外,身形尚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却挺得笔直,似雪地里一株青松。身上短褐洗得发白,裤脚沾着泥点,冻得通红的脸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来者何人?”门房里探出个穿青布棉袍的小厮,见是个年轻小伙,先是一愣,随即攥着手炉问道。“赵大,济州人氏,特来拜会柴大官人。”赵复的声音清亮,却裹着风雪寒意,字字咬得生铁般结实。小厮转身便往院里跑,棉鞋踩雪“咯吱”作响,远远喊声传来:“官人!济州来的好汉到了……却是个少年郎!”

不多时,正厅方向传来沉稳步音。柴进缓步走出,月白锦袍在风雪中分外醒目。目光落在赵复身上,柴进先是一怔,旋即眼中爆出毫不掩饰的惊叹。他趋前几步,细细端详:五尺多高的身量,肩膀已见宽阔雏形,冻红的鼻尖下,嘴唇抿成一道倔强的线,尤其那双眸子,似藏着寒星,既有少年锐气,更有远超常人的沉静。

“好!真真好一个‘英雄出少年’!”柴进朗声大笑,赞许之意溢于言表,“俺只道那杀官除恶的,定是条虎背熊腰的壮汉,万不料竟是这般年纪!十五六岁,便有这等肝胆魄力,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快请暖阁叙话,看这风雪天,莫冻坏了身子骨。”

赵复随他穿过三进院落,廊下那尊青铜鼎在暮色里泛着幽光。他望着鼎耳上模糊的“周”字,喉结微动——当年陈桥兵变,他已是沙场宿将,而今却困在这需人庇护的少年躯壳里。这份错乱,更添几分对柴进的愧疚,仿佛这稚嫩身躯,愈发衬得前世亏欠如山沉重。

暖阁内檀香氤氲,炭盆烧得正旺。柴进亲手斟了盏热酒递过,瞧着赵复冻红的指尖:“济州事,俺已听闻。张谦贪墨,李彪施暴,俱是当诛的恶吏。只是你这般年纪……”他顿了一顿,眼底隐有忧色,“往后的路途,只怕步步荆棘。”

赵复捧住酒杯,指尖渐暖,心头却似揣着寒冰:“年纪小,骨头未必软。清河村的阿芷,比俺还小两岁,火里救娃儿时,何曾退缩半分?这世道,活路不是凭岁数熬出来的,是凭胆气闯出来的!”

柴进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妙!说得好!凭胆气活!”他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火星噼啪四溅,“然则空有胆气,尚需根基。贤弟往后作何打算?”

“寻一处能容得下苦命百姓的所在。”赵复望向窗外纷飞雪幕,“闻得那梁山泊,八百里水荡,险要天成,正是个好去处。可惜被王伦那厮占着,此人心胸狭隘,鼠目寸光,只知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白白糟蹋了宝地。”

柴进眼中锐光一闪:“贤弟欲往梁山泊?”“不止是去。”赵复声音虽轻,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俺要叫那水泊,变作百姓的活命之所。让受欺压的有处投奔,让作威作福的狗官不敢近前。”他抬眼直视柴进,目光清亮如电,“俺知柴家与别家不同。若此事能成,将来……定还柴家一个公道!”

柴进凝视他片刻,忽地展颜一笑:“你这年纪,吐出的话语却比许多中年汉子还重千斤。罢了,俺信你!”随后让人抬出一箱至赵复面前,“这里是五万贯,权作招兵买马之资。兵刃……贤弟惯使何物?”“盘龙棍。”赵复毫不犹豫地答道。这兵器,承载着他前世最深刻的记忆与武学精髓。

两人正言语间,暖阁厚重的棉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带进一股寒气。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庄客大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瞥了一眼坐在下首、衣着寒酸的赵复,尤其看到他尚显稚嫩的脸庞时,脸上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不屑,随即才向柴进抱拳,嗓门洪亮:“官人!弟兄们闻说您厚赠这位……赵小哥恁多银钱,都想请他露个真章,也好叫大伙儿开开眼界,心服口服!不然,怕底下弟兄们心里嘀咕,不服管束!”

柴进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看向赵复,带着询问的意味:“贤弟意下如何?都是些粗豪汉子,只认拳头硬道理。若不愿,俺自当……”

赵复已然放下酒杯,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无妨。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廊下早已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庄客,足有三四十号人。见柴进陪着个半大孩子走出来,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嗤笑声此起彼伏。

“就这娃儿?杀了济州两个官老爷?莫不是吹破天的牛皮吧!”

“大官人莫不是被江湖骗子蒙了眼?瞧他那身板,风大点都能吹跑咯!”

“俺看他连张一石硬弓都拽不开!还好汉?笑话!”

“怕不是家里遭了难,编个故事来诓大官人善心的吧?”

柴进立于廊阶之上,朗声道:“都是自家兄弟,点到为止,莫伤了和气!既要比试,就先比比射术!百步外那株老槐树,最低的枯枝上,俺已命人悬了一枚开元通宝铜钱!谁能一箭射中钱眼,便算真本事!”

话音未落,庄上公认的第一神射手李三便应声出列。他身材瘦高,臂长过膝,眼神锐利。他瞥了赵复一眼,嘴角撇出三分轻蔑七分傲气。

“大官人,诸位兄弟,献丑了!”

他走到早已备好的强弓旁。这是一张柘木硬弓,弓力足有一石二斗。

李三深吸一口气,左脚前踏,踩实积雪,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黝黑的弓背,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拉开弓弦,粗壮的手臂上肌肉块块隆起,筋络如虬龙盘绕,弓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直至被他拉成一轮饱满的满月!他屏住呼吸,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百步外那枚在风雪中微微晃荡、几乎细不可见的铜钱方孔。

整个庭院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着!”李三猛地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右手三指一松,那雕翎箭离弦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锐啸,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乌光,直扑目标!“当——!”一声清脆悠长的金属撞击声远远传来!

众人急忙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枚铜钱被箭簇狠狠撞击,正剧烈地左右摇晃,嗡嗡颤鸣不止!箭矢并未穿透,而是紧紧嵌在了铜钱的边缘,距离那小小的方孔,仅差毫厘!

“好!”

“李三哥好箭法!”

“百步穿杨!名不虚传!”

庄客们爆发出热烈的喝彩。李三脸上掠过得意之色,虽然未中钱眼,但这等准头在庄上已是顶尖。他回身抱拳,带着傲然:“献丑!让这娃娃见识见识!”

赵复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走到场中。他试了试李三那张硬弓,入手沉甸甸的,比他前世惯用的御弓稍轻,但比寻常少年能开的弓强太多了。

他并未像李三那样摆出夸张的架势,只是随意地站在雪地里,身姿挺拔如初生的修竹,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忽的,那双眸子里的沉静瞬间被一种洞穿虚空的锐利所取代,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钉在百步外那一点微弱的寒芒之上。

左手擎弓,稳如山岳,纹丝不动。右手自箭壶中抽出一支白羽箭,搭上弓弦。他的动作舒展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与蛮力——拇指稳稳抵住箭尾,食指、中指如拈花般轻巧勾弦,臂膀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地绷起,与弓弦的张力形成一种完美的和谐,仿佛弓、箭、人已浑然一体。

“嗤……”

“装模作样!”

“拉得开吗?别闪了腰!”

庄客们的聒噪尚未停歇。“嗡——!”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弓弦震鸣响起!声音短促而有力,与李三那凄厉的破空声截然不同!快!太快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模糊的灰线一闪而逝!快得根本看不清箭矢的轨迹!仿佛那箭刚离弦,便已到了百步之外!“噗!”一声微不可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轻响传来!

不是撞击,而是穿透!

百步外,那枚剧烈晃动的铜钱,此刻竟诡异地静止了!一支白羽箭的箭杆,正严丝合缝地卡在那小小的方孔之中!箭尾的白羽在寒风中轻轻颤动,如同胜利的旌旗!整个柴家庄前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雪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难以置信的惊骇之中。足足过了三四个呼吸——“中……中了?!”

“真真射穿了钱眼?!”

“我的老天爷!这……这怕不是神仙手段?!”

“他……他都没怎么用力啊!箭怎么就自己飞过去了?!”惊呼声如同海啸般爆发开来,几乎要掀翻屋顶!李三脸上的得意和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一片惨白,他死死盯着那枚被箭贯穿的铜钱,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反复喃喃:“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幻觉……”

赵复放下弓,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看向失魂落魄的李三,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兄台开弓,只凭膂力,手肘过僵,气息浮躁难沉于丹田。弓弦满月时,心绪已乱,眼中只见铜钱,却失了‘钱眼’的方寸。强弩之末,其势已衰,准头自然偏了毫厘。”他边说边拿起自己的弓,做了个示范动作,动作舒缓而精准,“射术之道,不在膂力,根基在腰腹。腰如磐石,腹似洪炉,发力如根,劲透脊背。手腕需松活似风中柳条,引箭如臂使指,非是强‘射’,而是让它‘自往那钱眼里钻’。心静,眼准,意到,箭至。”

李三如同醍醐灌顶,死死盯着赵复那看似随意却蕴含至理的动作,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着啊!着啊!俺怎就没想到!怪道每次全力开弓后总觉得气息不稳,箭发飘忽!原来是腰腹未用上劲,手腕绷得太死!赵小哥金玉良言,字字珠玑!李某……心服口服!受教了!”他对着赵复,深深一揖到底,态度恭敬无比,再无半分轻视。

“射箭算甚真本事?不过取巧罢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压下了众人的惊叹。护院头领张猛提着杆镔铁点钢枪跳将出来。他身高八尺,红脸膛,络腮胡,膀大腰圆,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铁塔,是庄上公认的第一高手,力大无穷,枪法刚猛。他看着赵复,眼中战意熊熊,显然并未被刚才那一箭完全折服,尤其他见赵复如此年少,更不信其近身搏杀的本领。“小娃娃!敢不敢与俺张猛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兵刃?!让俺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硬!”他声若洪钟,震得檐下积雪簌簌下落。

柴进忙道:“张猛!点到为止!不可伤了赵贤弟!”

张猛瓮声应道:“大官人放心!俺自有分寸!”话音未落,他眼中精光爆射,更不答话,右脚猛地一踏地面,积雪飞溅!整个人如同下山猛虎,裹挟着一股腥风直扑赵复!那杆镔铁点钢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枪尖一抖,瞬间幻化出三朵碗口大小、虚实难辨的森白枪花,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凄厉的破风声,分上中下三路,如疾风骤雨般罩向赵复周身要害!正是他在边军浴血拼杀中学来的绝技——“暴雨梨花枪”!此枪一出,快若闪电,势如奔雷,枪花朵朵皆是杀机,在庄上从未遇过敌手!“好枪法!”“张教头动真格的了!”“小心啊!”有庄客忍不住惊呼,仿佛已经看到那少年被枪花撕裂的惨状。

面对这夺命枪花,赵复却是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就在枪尖及体的刹那,他动了!身形如鬼魅般一个极小幅度的侧滑,险之又险地让过最致命的中路枪锋。同时,他的右手快如闪电,五指箕张,并非硬抓枪杆,而是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叼向枪杆中段发力点后三寸的“七寸”之处!五指如钩,指节瞬间发力!

“嗯?!”张猛只觉一股奇异却沛然莫御的力道从枪杆上传来,并非硬碰硬的阻挡,而是一股刁钻的拧转缠丝劲!他灌注在枪上的十成刚猛力道,竟被这看似轻巧的一叼一拧,引得不由自主地偏转、失控!虎口剧震,长枪险些脱手!

“好小子!”张猛又惊又怒,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沉腰坐马,双臂肌肉贲张如铁,欲要凭借蛮力强行稳住枪势,同时左臂微收,枪纂如毒龙出洞,悄无声息地撞向赵复肋下!这一下变招阴狠毒辣,尽显沙场老卒的本色。

然而,赵复似乎早已料到。他叼住枪杆的右手并未松开,反而借张猛回夺之力,顺势向前一送,同时身体滴溜溜一个旋转,如同风中飘叶,不仅巧妙地避开了枪纂的偷袭,更将自身旋转的力道叠加在枪杆之上!

“撒手!”赵复一声低喝,如同龙吟!就在张猛旧力已泄,新力未生,枪杆因旋转之力而剧烈震颤、最不受控的瞬间,赵复的左脚看似随意地抬起,实则快如奔雷,精准无比地点在枪纂末端!

“当啷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那杆重达数十斤的镔铁点钢枪,竟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踹得如同离弦之箭般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乌光,“噗”地一声深深扎进三丈开外的冻土雪地之中!枪尾的红缨兀自剧烈颤动不休,发出“嗡嗡”的哀鸣!

全场再次死寂!张猛保持着夺枪的姿势,僵在原地,双手空空,满脸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浸淫多年的枪法,在这少年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你的枪法,过刚易折。”赵复平静的声音打破沉寂,他走到雪地边,轻松拔起那杆沉重的点钢枪,倒转枪头,递还给呆若木鸡的张猛,“刺出便是十成死力,不留半分余地。刚猛有余,灵动不足。旧力方尽,新力未生之际,便是你最大的破绽。枪乃百兵之王,非是棍棒只知硬砸。枪法须留三分余地,存转圜变化之机,刚柔并济,方为至道。”

他边说,边持枪随意摆了几个架势,动作圆融流畅,刚柔相济,正是枪法精要所在。“看,若这般刺来,力贯枪尖而腰臂留力;俺若这般格挡,借力打力;你若再这般变招,直取中路……”他寥寥数语,配合简洁精准的动作演示,三两下便将张猛赖以成名的“暴雨梨花枪”拆解得支离破碎,破绽尽显。

张猛呆呆地看着,听着,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瞬间湿透。他浸淫枪法十几年,自以为登堂入室,此刻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眼前这少年对枪法的理解,简直到了返璞归真、宗师化境的地步!那举重若轻的破解,那直指核心的点评,让他心悦诚服,五体投地!“赵……赵大师!”张猛猛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带着激动与无比的敬服,“张某……有眼不识泰山!武艺低微,坐井观天!今日得蒙大师指点,方知枪法真谛!张某……五体投地!愿随大师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一跪,彻底折服了所有庄客。

“好!好枪法!好见识!”柴进在廊下看得眉飞色舞,大声喝彩。他见赵复如此轻易折服了庄上最强的张猛,心中更是惊喜。然而,此时一个仆人匆匆将赵复所要的兵器抬了上来。

那正是赵复的盘龙棍,亦是民间所称的“梢子棍”。此棍长约七尺(约2.1米),主体是一根约五尺长的硬木棍(棍把),坚韧沉重。棍把的前端,并非固定短刃,而是由一个精铁打造的圆环,连接着一根约两尺长、稍细些的短木棍(棍梢)。棍梢与棍把之间,仅靠那枚坚固的铁环相连,使得棍梢能如鞭子般灵活甩动。整根棍子通体黝黑,打磨得油亮,棍梢棍把皆无刃,但分量十足,一看便知是重钝兵器。铁环连接处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预示着它独特的杀伤方式。

盘龙棍入手,赵复的气质变得沉凝而专注。他手腕一抖,棍梢并未立刻甩动,而是随着他手臂的摆动,棍把带动棍梢,棍梢再带动铁环,发出一阵轻微而独特的金属摩擦与木头破空的复合声响。这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有识货的庄客低呼:“是梢子棍!”

一个使厚背砍山刀的壮汉周通(非桃花山那个)站了出来,他面色凝重,显然知道这种兵器的厉害。“俺周通来领教赵小哥的梢子棍!”他双手握刀,刀尖微垂,摆出稳守的架势,不敢轻易进攻。梢子棍的诡异攻击范围和多变轨迹让他极为忌惮。

对峙片刻,周通终究按捺不住。他低吼一声,不再犹豫,右脚猛踏,身体前冲,厚背砍山刀自右向左,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千军”,刀风呼啸,卷起雪沫,直取赵复腰肋!他试图用重刀的长度和力量压制对方,逼迫赵复硬拼或后退。

面对这凶猛的横扫,赵复不退反进!他左脚闪电般斜跨一步,身体如游鱼般切入周通刀势未完全展开的内圈!同时,他双手握紧棍把中后段,手臂猛地发力向前上方一送、一抖!“呜——咻!”盘龙棍动了!但并非整体硬砸!只见那前端的棍梢,在铁环的连接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借助赵复手臂推送和手腕抖动的寸劲,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抽向周通因全力挥刀而暴露的、持刀右手的腕部!这一下快如毒蛇吐信!棍梢甩动的速度远超周通挥刀的速度!而且攻击轨迹诡异,直指要害!

“不好!”周通大惊失色!他挥刀的力量已用老,招式无法立刻收回。情急之下,他只能拼命缩手抬腕,试图避开这致命的一抽!“啪!”一声清脆响亮、如同鞭子抽在皮革上的声音响起!棍梢的末端,虽然无刃,却在极高的速度和巨大的动能加持下,狠狠地“点”在了周通右手小臂靠近手腕的尺骨上!“呃啊!”周通发出一声痛哼,感觉像被烧红的铁条狠狠抽了一下!尺骨上传来的剧痛瞬间麻痹了半条胳膊,厚背砍山刀差点脱手!他踉跄后退一步,低头一看,小臂上已出现一道迅速肿起的、紫红色的棱子!那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

赵复一击得手,攻势连绵不绝!他根本不给周通喘息的机会。借着周通吃痛后退、重心不稳的瞬间,赵复身体顺势前压,腰马合一,双手握住棍把猛地向下一沉、同时手腕向内侧一拧!“呜——!”盘龙棍再次发出低吼!这一次,棍梢在铁环的带动下,划出一道诡异的下弧线,如同蝎子的毒钩,自下而上、从周通防御空虚的左侧下方,闪电般反撩抽击!目标直指周通因后退而重心落于后腿的左腿膝盖外侧!

周通右手剧痛未消,左腿又暴露在致命的打击之下!他魂飞魄散,想抬腿躲闪,但重心已失,动作慢了半拍!“啪!”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棍梢末端结结实实地抽打在周通的左腿膝弯外侧(腓骨小头附近)!“啊——!”周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膝弯外侧遭到重击,整条左腿瞬间失去了支撑力,剧痛伴随着强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他再也站立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左侧重重歪倒!

然而,赵复的杀招还未结束!就在周通身体失衡倒下的过程中,赵复手腕再次灵巧一翻,棍把带动铁环,铁环牵引棍梢!那根致命的棍梢如同附骨之疽,在空中划过一个极小的圆圈,带着余威,如同毒蛇探头,直刺周通因痛苦而扭曲、毫无防备的面门!目标正是他的眼睛!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周通的心脏!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呼——!”棍梢带起的劲风扑面,刮得周通脸颊生疼!但预期的剧痛并未传来。棍梢在距离周通右眼仅有一寸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高速运动带来的动能被赵复强大的腕力和对身体、兵器的绝对控制力瞬间消弭于无形。棍梢尖端的木纹甚至清晰可见。

时间仿佛凝固。周通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左腿剧痛难忍,右臂火辣辣地疼,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浸湿了衣领。他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着那根悬停在眼前、仿佛随时会噬人的黝黑棍梢,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后怕。刚才那几下快如闪电、刁钻狠辣、带着恐怖鞭梢劲力的打击,彻底击垮了他的信心。他毫不怀疑,只要赵复愿意,刚才那一下就能让他脑浆迸裂!

赵复缓缓收棍。棍梢的铁环在收回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他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承让。”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噗……”周通瘫软在地,连作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他看着自己手臂和腿上迅速肿起的、触目惊心的紫红血痕,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如同被烧灼撕裂般的剧痛(梢子棍鞭梢打击特有的渗透性疼痛),再看向赵复手中那根看似普通、实则恐怖无比的盘龙棍(梢子棍),眼神中只剩下彻底的敬畏与臣服。“赵……赵大侠……”周通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恐惧和由衷的拜服,“神……神乎其技……周通……服了!五体投地!这梢子棍……在您手里……简直是……是阎王爷的勾魂索!俺……俺这条命,是您赏的!”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这种兵器会被称为“盘龙”或“梢子”,那灵活如龙、抽击如鞭梢的致命攻击,绝非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连败射箭、枪法、刀法高手,赵复的威势已然滔天。然而,一个矮墩墩、形似石磙的庄客王二还是跳了出来。他练过十几年相扑摔跤,一身横练功夫,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最擅近身缠斗。“赵小哥!兵器俺玩不过你!敢不敢跟俺比比拳脚?!空手见真章!”他瓮声瓮气地吼道,双拳紧握,胳膊上的肌肉块块隆起如铁疙瘩。他就不信,这少年近身缠斗还能如此邪门!

赵复微微一笑,将盘龙棍交给旁边的庄客:“有何不敢?”他随意摆了个太祖长拳的起手式“问路手”,沉稳如山。

“好!”王二见赵复应战,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猛地吸一口气,本就壮硕的胸膛更是高高鼓起,整个人如同充了气的皮球,低吼一声:“看招!”像一头被激怒的蛮荒巨象,低着头,双臂箕张,使出他成名绝技“老熊抱树”,不管不顾地朝着赵复猛冲过来!巨大的身躯带起一股恶风,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四散飞溅。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目标直指赵复的脖颈和腰肋!这一抱若成,便是猛虎也得骨断筋折!

面对这狂暴的冲撞,赵复依旧不退。他身形微沉,双膝微曲,整个人仿佛与脚下大地连为一体。就在王二即将抱实的刹那,赵复动了!他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弱柳,又似水中的游鱼,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灵巧,在方寸之地闪转腾挪。王二那双足以箍断牛颈的巨臂,每一次看似必中的擒抱,总是在毫厘之差间被赵复以肩、肘、腰、胯的微妙移动轻松滑开!那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未卜先知,充满了“听劲”、“化劲”的玄妙。“好滑溜!”“这身法……绝了!”围观庄客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喝彩。

王二连扑数次落空,心中焦躁,气息已显粗重。他再次狂吼一声,用尽全力猛扑,冲势更急,重心也更加前倾。

就在他冲势用老,双臂再次落空的瞬间,旧力已泄,新力未生,身形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赵复眼中精光一闪!战机已至!他原本如柳絮般飘忽的身形骤然一定!沉肩!坠肘!塌腰!坐胯!整个人的重心瞬间沉入大地!同时,右手化掌,掌心微凹,看似轻飘飘、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向前一按,正印在王二膻中穴下方的位置——并非发力击打,而是如同按在了一堵移动的墙上。

“推山卸岭!”赵复心中默念。

就在掌印接触的刹那,腰马合一,一股源于大地的磅礴力量自足底升起,经腿、过腰、贯脊、通臂,瞬间汇聚于掌心!这股力量并非刚猛的冲击,而是极其绵柔、浑厚、坚韧,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嗯?!”王二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涌来!那感觉怪异无比,仿佛自己撞上了一堵裹着厚厚棉花的铜墙铁壁!柔韧的外表下,是沛然莫御的刚劲!他冲撞的巨力被这柔劲一裹、一引、再被那暗藏的刚劲猛地一推!

“噔!噔!噔!”王二那沉重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连连向后倒退!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冻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连退三大步,终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一屁股重重墩坐在雪地里!震得地面都似乎晃了晃!

他只觉胸口发闷,气血翻腾,眼前金星乱冒,半晌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你……你使的甚妖法?”王二捂着发闷的胸口,满脸惊骇,如同见了鬼魅。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力量,明明感觉对方没怎么用力,自己却像被巨浪掀翻的小船。

“非是妖法。”赵复走上前,伸手将王二拉了起来,动作轻松得如同拉起一根稻草,“这是太祖长拳里的‘推山卸岭’,讲究以柔克刚,借力打力。”他指着王二的双脚,“兄台下盘虚浮,冲势太急,重心尽在前倾,脚下无根。如同无基之塔,风一吹便倒。俺不过是借你自家冲撞的气力,顺水推舟,轻轻一带罢了。”

他边说,边给王二示范站桩,“相扑摔跤之道,首重根基沉稳,桩步如生根老树。次在听劲寻隙,借力打力,而非一味蛮冲硬顶。看,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脚尖微内扣,膝盖微屈,沉腰坐胯,意守丹田……”他寥寥数语,直指王二功夫的症结,并亲自调整他的姿势。

王二依言调整,不过片刻,便觉得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股沉稳的力量自大地传来,整个身体都稳当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虚浮前冲的感觉。“神了!真神了!”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赵复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赵小哥真是神人!俺王二服了!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神了!真神人也!”

“十五岁便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俺家崽子这般大时还在撒尿和泥玩呢!”

“这哪是少年郎?分明是罗汉转世!武曲星君临凡!”

“赵大侠!俺李三(张猛\/周通\/王二)愿随您同上梁山泊!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跟着赵小哥,强似在这庄上混吃等死,虚度光阴!”

“带上俺!”

“还有俺!”

群情彻底沸腾!所有庄客,无论先前如何轻视,此刻望向赵复的眼神,都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誓死追随的决心!

次日拂晓,风雪稍歇。赵复已换上一身利落的劲装,外面罩着柴进所赠的厚实皮氅。他身后,是二十余条自愿追随的精壮汉子,个个精神抖擞,眼中燃烧着对新主和对未来的憧憬。柴进亲自送到庄外,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入赵复手中,压低声音道:“此乃梁山泊八百里水荡的详细水道图,各处暗礁、浅滩、芦苇荡皆标注其上。贤弟此去,万事小心。那王伦若识趣,肯让出寨主之位,共同聚义,便留他一条生路。若是不肯……”柴进重重一拍赵复的肩膀,眼中寒光一闪,“俺信贤弟自有雷霆手段,不必留情!”

赵复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勒住缰绳,回望柴家庄那巍峨的门楼和朱漆大门。风雪中,那扇门仿佛连接着前世今生。

前世,他是黄袍加身的帝王,门内是他亏欠至深的柴氏先祖;今生,他是风雪求援的少年,门内是他恩义相托的柴氏后裔。巨大的宿命感与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忽然在马上抱拳,对着那扇承载了太多历史与情感的大门,深深一揖!

此一去,非但要夺那梁山基业,聚义天下,更要凭这少年满腔热血与手中盘龙棍,于这混沌乱世,杀出一条前所未有的生路!更要一点点,一寸寸,一笔笔,偿还前世赵匡胤欠下柴家的血债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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