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玛格丽特推开那扇斯莫尔尼宫会议室包铜边的大门时,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目光被会议室中央的马雅可夫斯基吸引住了,只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用钢笔尖戳着《真理报》上的生产图表,嘴里还念念有词:“看啊,同志们!乌拉尔机床厂的螺丝产量比法国公社落后了整整三个小数点!”
这时,路易走了过来,他的军帽上沾着些许雪粒。他随手将玛格丽特被风吹乱的橙发别到耳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然后乐呵呵地开了个玩笑:“那是因为巴黎公社的螺丝钉都长着罢工的腿呢。”
玛格丽特不禁被路易的幽默逗笑了,而一旁的妮可莱拉则已经蜷缩在雕花橡木椅里,悠闲地啃着苹果。她的靴底粘着从拖拉机厂带来的黑油,似乎对会议的讨论并不太在意。
然而,季诺维也夫却显得十分认真。他用烟斗轻轻地敲打黄铜烟灰缸,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郑重地说道:“真的吗?这可不是巴黎公社分面包给饥民那么简单,波拿巴同志。恕我直言,如果按照你们的做法,苏维埃恐怕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配合上之前所说的夹击策略啊。”
他身后墙上的《全俄电气化计划图》突然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背面1936年底粮食税统计表褪色的墨迹。
诶诶诶,好啦好啦,说正经的。去年马赛船坞通过计划经济,万吨货轮建造周期缩短了18%。玛格丽特展开蓝图纸,密密麻麻的工人签名像钢铁焊缝,如果列宁格勒造船厂需要——
当然,卡隆主席,我不得不说你们的技工在造船业上比我们更有经验。我们正需要这个。季诺维也夫突然拍案而起。
他的袖口蹭翻了卢那察尔斯基面前的墨水罐。深蓝墨汁在《塞纳-涅瓦互助协定》草案上洇开,把技术工人交流条款染成乌云形状。
妮可莱拉趁机把浸透墨水的文件举到窗前,阳光穿透染色的技术交流字样,在花岗岩地面投下近乎齿轮状的光斑。看,乌云遮不住太阳。她指尖划过光斑边缘,就算德意志的黑鹰再怎么遮天蔽日,法兰西的与苏维埃的五年计划,也都是一定能通向社会主义的铁轨。
布哈林推了推圆框眼镜,沉声说着:就像伏尔加河的船闸需要上下游协同!他在等高线图上画出两道波浪,上游的法兰西工业是水库,下游的正是苏维埃涡轮机——
“爸爸也多了艺术细胞呢。”妮可莱拉笑得灿烂,布哈林的心也随之而近乎融化,父女俩的相视一笑惹得全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水流必须双向调节!加米涅夫笑呵呵地接话。而路易突然魔术般掏出镀锌钢尺,精准丈量被墨水污染的条款间距:误差在千分之三毫米内,符合国际工人技术交流标准。
谈判持续到日头西斜。当莫洛托夫用军工厂特制的钢笔签署最后条款时,窗外的斯莫尔尼宫广场已聚集起黑压压的工人方阵。玛格丽特解开珍珠灰外套的铜纽扣,露出浆洗挺括的工装衬衫——第三颗纽扣还沾着昨夜批改计划书时溅上的咖啡渍。
柴油味裹着金属灼热扑面而来。玛格丽特抓起扳手的瞬间,耳边响起巴黎地铁工人的俚语:俄国佬的螺丝要顺时针拧两圈半再回半圈!她身旁的退伍坦克兵伊万诺夫用断了两指的手掌示范气缸安装,机油顺着法令纹流成黑色溪流。
卡隆同志,听说你们的女工能用高跟鞋跟测轴承精度?流水线尽头传来戏谑喊声。玛格丽特摘下防护镜,笑呵呵地举起沾满黑油的细高跟:法兰西车间标准——鞋跟每磨损1毫米,相当于加工五千个零件!
哄笑声中,妮可莱拉用手风琴拉响《国际歌》变奏。马雅可夫斯基不知从哪搬来台老式油印机,将工人们的即兴诗句印成传单。当布哈林试图用经济学原理解释传送带节奏时,被五个女工拽去给齿轮板编号——他的学者长袍很快染上鲜红防锈漆。
夜色降临时,八千只沾着机油的巴掌将玛格丽特托上龙门吊操作台。探照灯照亮她脖颈处结痂的小小划伤,那是下午搬运曲轴时蹭到的勋章。
“几年前,我还在纺织工厂里劳作,每天都与布匹和缝纫机为伴。在那钢梁交错的车间里,包括我在内,女工们的声音在钢梁之间不断回荡,仿佛要冲破这沉闷的空气。”
“虽然我在那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但每织出一匹布,我都会深深地思考,这件衣服的价值究竟在哪里呢?”玛格丽特的话语在工厂钢梁间震荡,引起了人们的共鸣,“是我用双手和汗水,将一根根丝线交织成了这匹布,赋予了它形状和质地。所以,各位,你们也一样,要明白,是你们的努力和付出,才赋予了这些物品更高的价值!”
“昨天,季诺维也夫同志突然问我一个问题:工团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哪个更先进?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要我说——冬宫冲锋时,没人会去争论到底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玛格丽特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昂,“我们所追求的,是实际的行动和成果,而不是空洞的理论和争论!”
她的话如同一把火,点燃了人们内心的激情。雷鸣般的掌声在车间里响起,仿佛要将这钢铁的屋顶都震塌。卢那察尔斯基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他偷偷地抹了抹眼角,心中涌动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感动。
而此时,加斯捷夫正全神贯注地指导着工人们如何优化机械化工作流程,他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微弱。而马雅可夫斯基则在一旁的笔记本上疯狂地记录着,他的笔触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法兰西玫瑰嫁接西伯利亚白桦……”
伏尔加河畔的篝火晚宴上,玛格丽特盘腿坐在弹药箱改装的餐桌前,正用改锥撬开腌黄瓜罐头。来自顿巴斯的矿工即兴又唱了一首《喀秋莎》,还把螺丝永不松动伏特加永不过量。妮可莱拉和马雅可夫斯基为押韵问题争论不休。
而对岸造船厂的新舰正在下水,探照灯划过舰首巴黎公社号的铭牌,将塞纳河与涅瓦河的倒影焊成永恒的金色弧光。
深夜返程时,玛格丽特靠着路易的肩膀打盹。妮可莱拉突然从吉普车后座探头:知道吗?今天你跪在龙门吊上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初谢盖大叔在铁路工地抢铁锹的场景。
可惜我没他那么好的素材来编故事。玛格丽特闭着眼轻笑,手指无意识摩挲路易军装口袋里的弹簧玫瑰——那是之前三车间女工用轴承滚珠连夜赶制的礼物。
车窗外,列宁格勒的铸铁森林正在月光下舒展筋骨。流水线的轰鸣与手风琴的旋律交织成新的进行曲,而玛格丽特鞋跟上的黑油,正悄悄丈量着两个社会主义国家并肩前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