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医院,重症监护病房。
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白无瑕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郁,但比起昨夜生死一线的紧张,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宁静。
名为安娜·潘克赫斯特都少女,或者说新生母亲,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洁白的天花板,以及挂在床边、正一滴一滴缓慢输液的透明吊瓶。
一阵剧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和腹部难以言喻的钝痛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小猫般的呻吟。
“安娜!”
一个沙哑却充满狂喜的声音立刻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安娜微微偏过头,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威廉。他看起来糟糕透了——眼窝深陷,布满血丝,金发凌乱不堪,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显然是一夜未眠,就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但此刻,他灰蓝色的眼眸中却迸发出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那是一种失而复得、近乎虔诚的喜悦。
“安娜……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威廉的声音哽咽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拥抱她,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猛地顿住,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般,畏畏缩缩地收了回来。
他的脸上写满了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的纠结和心疼。“疼不疼?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他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语无伦次,却充满了最真挚的关切。
安娜看着丈夫这副模样,心头一酸,又涌上一股暖流。她极其虚弱地扯动嘴角,试图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但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她轻轻吸了口冷气。
“我……没事……”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干涩的喉咙让她说话困难,“就是……没什么力气……有点疼……”
威廉立刻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然后又端起床头柜上一直温着的清水,插上吸管,送到她嘴边:“慢点喝,一点点来。”
温水滋润了喉咙,安娜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她看着威廉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问:“你……一直守在这里?”
“嗯。”威廉用力点头,握住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微弱的体温,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真的还在身边,“我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安娜,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悔恨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安娜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微微用力回握了他一下,虽然力道微弱,却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不怪你……威廉……你是大使……有你的责任……”
两人就这样低声絮语着,威廉事无巨细地告诉她手术很成功,告诉她大家都在关心她,唯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子宫切除和孩子早产的具体风险细节,只想让她先安心静养。
这份劫后余生的温馨静谧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
病房门被推开,薇薇安推着一辆小巧的、透明的婴儿运输车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极其温和的浅笑,冲淡了平日里的冰冷。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薇薇安的声音也比平时轻柔了许多,“安娜同志,看到你醒来真好。”她推着车来到床边,让威廉和安娜能看清车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保温箱一样的透明罩子里,一个瘦瘦小小、皮肤还有些发红的婴儿正安静地睡着,鼻子里插着细小的氧气管,看起来无比脆弱,却又顽强地呼吸着。
“这是你们的儿子。”薇薇安轻声说,语气带着肯定的欣慰,“新生儿科的专家已经做了全面检查。虽然因为早产,体重很轻,肺部功能还需要辅助,但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没有发现其他严重的先天问题。只是需要在监护室里多待一段时间,精心护理。”
看着那个小小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威廉和安娜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那是混合着心疼、担忧和巨大喜悦的泪水。他们的孩子,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顽强地活了下来!
“谢谢……谢谢你,薇薇安同志……”安娜哽咽着说道。
薇薇安摇了摇头:“这是医护人员和……妮可莱拉同志果断处理的功劳。”她顿了顿,继续用平稳的语气说道,“另外,关于你们两位的工作,请完全放心。威廉大使馆的日常事务,已有临时代办负责处理;安娜同志在国家研究院的项目,我也已经与皮韦尔主席沟通,暂时由你的副手接管。联席会议已经批准,给你们两人放一段长假,直到安娜同志身体完全康复,孩子情况稳定为止。所有工作,我们会妥善安排。”
她的话如同最有效的定心丸,彻底消除了威廉和安娜最后的顾虑。
“真的太感谢了……”威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反复道谢。
薇薇安微微颔首:“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休息和恢复。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通过内线电话找我。”她说完,又看了一眼安睡的小宝宝,便轻声离开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刚刚经历生死考验的夫妻。
安娜……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就想过了,我们孩子的名字,就叫……”
“基恩(Kian),是吗?”
“你怎么知道?”
“看到他如此脆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你对他的期望是什么了……这不难猜。”
“不愧是你啊……还是……那么聪明……”威廉破涕而笑。
与此同时,巴黎,玛格丽特的居所。
玛格丽特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
昨夜半夜,她突然被一个模糊而压抑的噩梦惊醒,梦里似乎有亲近的人在一片血红色中挣扎,具体细节记不清了,但那种心悸和不安的感觉却一直萦绕不去,导致她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好。
她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空的,而且冰凉。路易不在。
她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身,巨大的孕肚让她动作有些笨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的零星鸟鸣。
往常这个时候,路易即使早起,也会在离开前吻醒她,或者至少留张字条。而薇薇安,只要在巴黎,也总会在这个时间点左右过来探望她,顺便带来最新的文件和消息。
但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这种异常的寂静和缺席,让她心中那份从昨夜延续下来的不安感,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变得浓郁起来。
她扶着家具,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春光明媚的街道,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直觉在她心中涌动——她的伙伴们,她最亲近的战友和朋友们之中,一定有人……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损害。
这种预感毫无来由,却异常清晰,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仿佛能从里面两个小生命的律动中寻求一丝安慰,但那份不安,却如同阴云般,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路易……薇薇安……你们到底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