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白露镇,镇长官邸后院,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几辆引擎盖上还带着露水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如同蛰伏的野兽。与这份刻意维持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邸内一片狼藉和慌乱。
镇长阿兰·杜邦,一个脑满肠肥、平时在镇民面前总是端着架子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他额头上布满冷汗,手里攥着一份已经被揉皱的电报,那是他在巴黎内务部里的某个“老朋友”冒着风险发来的最后警告:
【事泄!英使案引高层震怒!调查组已秘密成立!速离!】
简短的几个字,却如同死刑判决书。杜邦怎么也没想到,两个月前那桩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的英国游客纠纷,竟然会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如此巨大的涟漪,最终演变成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滔天巨浪!
当时,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英国佬在镇子边缘的旧仓库区,撞破了他庇护下的黑市团伙进行军火交易的场面。
按照“惯例”,他授意镇警长带人把那几个英国人“请”到镇外一间废弃农舍“冷静几天”,等风头过了再放走,顺便敲一笔封口费。他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可以轻松摆平的“意外”。
可他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英国人竟然侥幸逃脱,还一路跑到了巴黎的英国大使馆!
更没想到,那个年轻气盛的英国大使威廉·罗斯柴尔德会如此不依不饶,直接将案子捅到了法兰西公社的最高层!而更致命的是,这个案子不知怎的,竟然间接牵连到了大使夫人安娜·潘克赫斯特的危重病情,这彻底激怒了巴黎那些真正掌权的大人物!
“快!快!都他妈手脚利索点!”杜邦朝着门外吼叫着。
他的妻子和情妇正手忙脚乱地将金银细软、成沓的钞票塞进几个大手提箱里。书房壁炉里,一些来不及带走的敏感文件正熊熊燃烧,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扭曲而惊恐的脸。
镇警长莫里斯·勒菲弗,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家伙,也是杜邦的主要同伙和黑市利益的直接保护伞,急匆匆地跑进来,压低声音说:“镇长,都安排好了!车就在后院,走小路,绕过镇子主干道,直接上南边的d607公路!我们先去奥尔良避风头,然后找机会穿过边境去瑞士!”
“瑞士?但愿我们能到得了……”杜邦擦了把汗,声音发抖,“巴黎那边肯定已经动手了!案子闹大了……那个叫安娜的英国娘们可是主席的人!现在这肯定是薇薇安·特莱姆森那个冷面煞星亲自盯的案子!”
勒菲弗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怕什么!我们手里有枪!真逼急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闭嘴!你想死别拉着我!”杜邦厉声喝道,但颤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藏着的手枪。他知道,一旦被抓住,以他们犯下的事——受贿、渎职、包庇黑市、非法拘禁外国公民、险些造成外交事件甚至间接引发人命——等待他们的绝不是简单的撤职查办,而是革命法庭的严厉审判,很可能结局就是一颗子弹。
几分钟后,一行七八个人,包括杜邦、勒菲弗以及他们的几个核心亲信,像一群丧家之犬,提着沉重的箱子,鬼鬼祟祟地从官邸后门溜出,迅速钻进了那几辆黑色轿车。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车队没有开灯,借着黎明前的微光,如同幽灵般驶出枫丹白露镇,拐上了通往南方奥尔良方向的、相对偏僻的d607省级公路。
与此同时,d607公路,距离枫丹白露镇约十五公里处,一段夹在茂密森林间的蜿蜒路段。
天色微曦,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气和浓重的雾气。路旁的灌木丛和树木后,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公路的来向。
内务部长莫里斯·多列士,穿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风衣,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林间空地上,嘴里叼着一个早已熄灭的烟斗。
他脸上带着一种猎人等待猎物进入陷阱时的耐心和冷峻。身边,十几名精干的内务部安全部队成员身着便装,但手中的冲锋枪和腰间鼓鼓的枪套,昭示着他们的身份和任务。
一名年轻的特工悄无声息地来到多列士身边,低声道:“部长,‘老鼠’已经出洞,正沿着预计路线过来,三辆车,速度很快。”
多列士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计算着时间。
想起这次行动的直接指令来源,他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弧度,像是无奈,又像是骄傲。
指令是薇薇安·特莱姆森以联席会议特别协调官的身份,直接下达给他的。那个当年被他亲自引入雅各宾派、看起来冷冰冰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个能够冷静布局、精准调动资源、甚至能对他这个派系总代表“发号施令”的关键人物了。
“薇薇安那姑娘……”多列士低声自语,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调侃,“唉……现在还真是使唤上我了……真是……不知道雅各宾派现在谁是总代表了……”
话虽如此,但他脸上浮现的,却并非不满,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欣慰和认可。他看着薇薇安一步步走来,深知她今日的地位和能力,是靠怎样的努力和牺牲换来的。能被她“使唤”,恰恰证明了她已经真正站在了风暴的中心,肩负起了沉重的责任。
“老杜克洛……好久没去看看你了,这事办完,我可得带几瓶香槟到你那里去拜会一下,说说你这老小子的得意门生……”
“来了!”观察哨传来一声短促的警示。
多列士立刻收敛心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打了个手势,所有埋伏人员立刻进入了战斗位置。
远处,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三辆黑色轿车的轮廓在晨曦和雾气中逐渐清晰,正沿着公路疾驰而来,显然是想趁天亮前尽可能远离巴黎。
当第一辆车的车头刚刚驶入伏击圈最狭窄的一段路面时——
“行动!”多列士果断下令!
轰隆!
一声巨响,预先埋设在路面的破胎器猛地弹起!第一辆车的轮胎瞬间被扎爆,车子失控地扭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狠狠撞向了路边的树干!
几乎同时,另外两辆车的去路也被从树林中急速驶出的两辆装甲卡车死死堵住!
“不许动!”
“内务部!双手抱头下车!”
“抵抗者格杀勿论!”
厉声的呵斥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从树林中伸出,对准了那几辆已成瓮中之鳖的轿车。
车里的杜邦、勒菲弗等人彻底慌了神!勒菲弗下意识地想掏枪,但立刻被车窗外瞄准他的诸多枪械吓得僵住。杜邦面如死灰,瘫软在后座上,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战斗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了。在绝对的优势武力面前,这些养尊处优的腐败官员和他们的打手毫无反抗之力,全部被干净利落地制服、戴上手铐、塞进了押运车辆。
多列士缓步走到面如死灰的杜邦面前,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阿兰·杜邦,你涉嫌严重受贿、渎职、危害国家安全等多项罪名。法兰西公社内务部,现在依法逮捕你。”
杜邦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多列士不再看他,转身对下属命令道:“清理现场,押回巴黎突审!我要在中午之前,看到他们所有人的详细口供和关系网名单!”
“是!部长!”
晨曦终于穿透了森林的雾气,照亮了这条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抓捕的公路。多列士站在光晕中,看着被押上车的囚犯,心中想的却是巴黎医院里那位刚刚脱离危险的英国女同志,以及那个在幕后冷静布局的、他一手带出来的“小姑娘”。
这一次,公社的利剑,出鞘得迅速而精准。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清理门户、净化肌体的斗争,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