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奉天城,大帅府。
1938年5月7日,深夜。
昔日车水马龙、戒备森严的大帅府,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和难以言喻的慌乱之中。朱红的大门紧闭,但门内庭院中,却是一片忙碌景象。
亲兵卫队脚步匆匆,低声传递着命令,一辆辆汽车引擎盖敞开,正在进行最后的检修和加油,仆从们正将一口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搬上几辆蒙着帆布的卡车。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尘土味和一种大厦将倾前的焦灼气息。
书房内,灯火通明。那位统治东北多年的老人——张大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东北军事地图前。他身着一件旧式的绸面薄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眸依旧锐利,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已被红色箭头紧紧包围的“奉天”字样。地图上,代表他麾下奉军的蓝色旗标已是七零八落,退路被截断的消息不断传来。
“父亲,车辆和护卫都安排妥当了。”一位身着戎装、面容与老人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书房,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按照您的吩咐,分三路走,明早寅时动身。主力走西线,经新民、绕阳河,争取进入热河境内;另有两路疑兵,分别向营口和安东方向佯动,吸引追兵。”
大帅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用粗粝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地图上奉天以西的某个点,声音沙哑而低沉:“西线……也不太平啊。告诉带队的人,眼睛放亮些,遇到赤色分子的主力,不要硬拼,化整为零,能走多少走多少。留得青山在……”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股英雄末路的悲凉已然弥漫开来。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深刻的皱纹在灯下显得愈发沟壑纵横,但眼神中仍有一股不甘的狠厉:“妈的,小鬼子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始终对东日军的动向抱有最高的警惕。
“东日军司令部那边,清水田一郎派人送来口信,依旧是‘关切’我方局势,表示必要时可提供‘有限度的庇护’,但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指导’。”儿子语气愤懑,“这是想趁火打劫,把我们最后这点家当也吞了!”
大帅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和深深的忌惮:“黄鼠狼给鸡拜年!告诉他们,好意心领了,但这是咱们自家的事,不劳他们费心!撤退路线,绝对保密,尤其不能让日本人知道具体时间和路径!”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一把擦拭得锃亮的毛瑟手枪和一封早已写好的、措辞含糊其辞的“通电下野”稿。他拿起手枪,摩挲着冰凉的枪身,眼中神色复杂。突围,九死一生;不突围,困守孤城,同样是死路一条。他这条命,和这东北的江山,似乎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
“去吧,按计划行事。告诉弟兄们……我张某人对不住大家了。”他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
“是!父亲保重!”儿子躬身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大帅一人。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奉天城死一般的寂静中,仿佛潜藏着无尽的杀机。
与此同时,奉天城日本租界,东日军司令部秘密联络点。
一间隐蔽的地下室内,烟雾缭绕。几名身着便装但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的东日军“樱会”骨干分子,正围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摊开着一张奉天城防详图和几张偷拍的大帅府及周边道路的照片。
负责具体指挥此次“落樱”行动的小野寺康夫大佐,面色冷峻地指着地图:“根据内线最后传出的模糊情报和目标以往的习性判断,他极有可能在明日凌晨,选择西线突围。动身地点,九成概率还是从其府邸后门秘密出发。”
他看向一名脸上带疤、眼神阴鸷的少佐:“铃木少佐,爆破组准备好了吗?”
“哈依!”铃木少佐猛地低头,“特种炸药已伪装成砖块,由可靠支那商人以‘修缮房屋’为名,秘密放置在了大帅府后门通往西大街必经的一座石桥桥墩下。遥控引爆装置测试正常,有效距离五百米。”
小野寺又看向另一人:“狙击和观察点呢?”
“报告大佐!已在预定路线上选择了三处最佳狙击和观测点,均位于我方控制的或‘友好’的建筑物高层。可以清晰观察车队动向,并在必要时进行补枪或制造混乱。”
小野寺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很好。记住行动要领:第一,确保目标乘坐的车辆经过石桥时引爆炸药,务求一击必杀!第二,爆炸后,狙击组火力覆盖,制造是遭遇伏击的假象!第三,行动人员全部使用无法追溯来源的武器,事后迅速撤离,不得留下任何与我军有关的痕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清水田司令官阁下有令,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帝国的未来,在此一举!要让所有人,包括那些赤色分子和国际社会,都认为这是他们内部火并,或是革命军激进派所为!为我们接下来的‘维和’行动,创造最完美的借口!”
“哈依!为帝国效忠!万死不辞!”几名骨干齐声低吼,脸上充满了狂热的战意和一种践踏一切的残忍。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阴谋的毒牙已经淬毒完毕,悄然对准了那个即将在黎明前踏上未知逃亡路的东北枭雄。
奉天的夜,更深了。一方在明处,仓皇筹划着生路;一方在暗处,精心编织着死局。计划,都在“有序”进行,只是方向截然相反。这座危城,在战火与阴谋的双重挤压下,正滑向一个注定充满血腥与背叛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