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2日,深夜,巴黎,法兰西公社主席官邸。
窗外,巴黎六月的夜风带着塞纳河的水汽和隐约的喧嚣,但官邸书房内,却死寂得如同坟墓。
玛格丽特让路易去照顾熟睡的孩子们,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在桌角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袍,橙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刚刚送来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紧急电讯稿和情报摘要。
台灯的光线,照亮了电报上那些刺眼的标题和短句:
【柏林,德意志帝国外交部声明:强烈谴责东瀛帝国在远东之军事冒险行动,尤其对其海军无差别炮击青岛租界区、危及帝国侨民及商业利益之行为,表示最强烈抗议!】
玛格丽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虚伪!他们只是心疼自己在青岛的投资和特权!
【伦敦,不列颠联盟主席亚瑟·霍纳声明:对远东骤然升级之武装冲突深表关切,日方行径令人发指,不列颠方面将采取制裁措施。但目前并无打算加入战争。】
【莫斯科,苏维埃俄罗斯外交人民委员会公告:坚决声援东方兄弟人民抗击帝国主义侵略之正义斗争!严厉谴责东瀛军国主义之野蛮行径!……然,鉴于欧洲局势之复杂性及确保联盟安全之首要责任,苏维埃俄罗斯暂不考虑直接军事介入……】
理智但无奈的选择。玛格丽特理解英俄的难处,不列颠联盟不可能将维系自己生命的军舰开向东方,羸弱的苏俄也确实无法承受东西两线同时与德日开战的巨大风险。
【德里\/仰光\/河内,婆罗多公社、缅甸社会主义联邦、印度支那联盟联合宣言:东方之战争,即我等之战争!三国人民与东方兄弟并肩作战,誓将侵略者逐出亚洲!】
虽然三国的参战是目前对于东方最有力的支持之一,但玛格丽特深知,这三个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工业基础薄弱,军队尚在建设中,他们的直接参战更多是道义上的支持和在边境地区的牵制,难以扭转整体战局。
【萨克拉门托,美利坚太平洋国国务院白皮书:重申中立立场,呼吁保护在华美国侨民生命财产安全。】
【新奥尔良,休伊·朗:美利坚联盟国将保持绝对中立。目前联盟国的工作重心仍在国内。】
美利坚联合工团由于正在处理最后的宪政国与联邦残军尚未表态。
美利坚的整体还是老样子,孤立主义盛行,隔太平洋观火。
她一份份地看下去,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缓缓沉入无底深渊。
正如她和联席会议所预料的那样,国际社会的反应泾渭分明。道义上的谴责几乎是一边倒的,但实质性的、足以改变战争天平的行动,却寥寥无几。
德意志的谴责出于自身利益受损;不列颠、苏俄受制于欧洲威胁,有心无力;美国内战,没有闲工夫管这事。
真正挺身而出、直接参战的,只有亚洲那几个刚刚诞生、力量尚弱的兄弟国家。他们的勇气可嘉,但面对武装到牙齿、工业实力雄厚的东瀛战争机器,他们的介入,更多是象征意义和精神支持。
第三国际的核心力量——法兰西公社、不列颠联盟、苏维埃俄罗斯——出于全球战略的考量和对欧洲致命威胁(德奥同盟)的忌惮,无法在此时宣布对日全面开战。
这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政治选择。她能做的,也是正在全力做的,是推动第三国际通过西伯利亚铁路这条生命线,向东方输送源源不断的石油、药品、机床、飞机零件、军事顾问……
以及,最重要的,国际主义的精神支持。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无法立刻阻挡日军在东方沿海地区的凌厉攻势。
“呵……”玛格丽特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叹息,将脸深深埋入冰冷颤抖的双手之中。
无力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知道历史!她的灵魂深处,清晰地烙印着那段民族最黑暗、最惨痛的血泪记忆!
731部队的活体实验、细菌战!
南京城下三十万冤魂的哭嚎!
重庆防空洞里的窒息与绝望!
三光政策下的焦土与白骨!
无数战俘和平民被刺刀挑杀、被活埋的惨状!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最血腥的电影画面,在她紧闭的双眼后疯狂闪回!那些她只在教科书和历史档案中看到的黑白影像,此刻仿佛变成了即将发生的、无比清晰的彩色现实!
而她现在,就坐在这个时空,坐在巴黎的官邸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序幕,正在被拉开!
她知道恶魔即将做什么,她却无法阻止!无法亲自拿起枪,冲向远东的前线!
她下令?她能下令让法兰西公社对日宣战吗?可以。但然后呢?隔着整个欧亚大陆,法兰西的海军无法突破日本联合舰队的拦截,陆军更不可能飞过去。
除了让欧洲的德奥抓住把柄、提前引发世界大战之外,对东方的战局毫无实质帮助,甚至可能因为分散了支援苏俄的资源而导致更坏的后果。
她能做到的,在过去的几天里,已经竭尽全力了:推动军事集团成立、为东方争取了观察员国地位和潜在援助通道、通过了支持民族统一战线的决议、留下了东方急需的专业人才进行深度培养、启动了经西伯利亚的物资输送……
但这一切,在面对一场已经爆发的、极其残酷的全面侵略战争时,显得如此遥远,如此……不够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痛苦和自我质疑,“我来到这里……我做了这么多……难道还是无法改变……”
泪水,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电报上,晕开了墨迹。
她不是神。她只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记忆的普通人,恰好坐在了这个足以影响世界的位置上。她可以推动历史的方向,却无法瞬间变出跨越大陆的军队和舰队。
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攫住了她。这是她自穿越以来,第一个彻底失眠的夜晚。
远东风云变幻带来的巨大压力、对故土惨剧即将重演的无能为力、以及身为领袖必须保持冷静理智的痛苦……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东方。穿过厚厚的墙壁,穿过漫长的夜空,她的目光仿佛看到了那片硝烟弥漫、山河破碎的土地。
“对不起……”她对着虚空,无声地道歉,为了她此刻的“无能为力”。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无力之后,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在她心底慢慢滋生。
她知道,她不能真的崩溃。她是玛格丽特·卡隆,是法兰西公社的主席,是第三国际的领导人之一。东方的同胞没有放弃,她更不能放弃。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拿起笔,摊开新的信笺。她要以个人名义,给东方的同志们写一封长信,一封凝聚着她的敬意、悲痛、鼓励和坚定支持的信。
她要更详细地阐述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分享另一个世界反法西斯斗争的经验教训。她要督促加快西伯利亚线路的运输效率。她要……用尽一切可能的方式,给予东方精神上和物质上最大程度的支援。
战争的胜负,最终取决于战场上的较量,取决于四万万东方人民自己的力量和意志。而她,以及整个国际主义阵营,将是他们最坚定的、永不熄灭的后方灯塔。
夜还很长,很冷。但玛格丽特眼中的火焰,在经历短暂的摇曳后,重新燃烧起来,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决绝。她无法亲自参战,但她将以自己的方式,战斗到底。
而在另外一边,西安。
男人正正襟危坐在桌前,手上的笔一刻不停,为了民族的斗争,他必须在理论上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也正是他正在写的东西——
《论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