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放来报到时,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溜光,跟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低着头跟在三大爷身后,看着刘光鸿,眼神有点闪躲。
“解放,以后在厂里,就得守厂里的规矩。”刘光鸿把他领到车间主任老周面前,“周主任,给他安排点杂活,是我家邻居,重点看着点,做个临时工。”
老周上下打量着阎解放,鼻子里“哼”一声,最烦关系户:“跟我来吧,先去仓库搬铝锭,下午擦机器,手脚麻利点,别偷懒,要不谁来都不好使。”
阎解放没说话,跟着老周进车间,三大爷直到看不见人影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希望老大真能学好,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上午还算顺利,阎解放虽然力气不算大,但架不住老周盯着紧,没敢耍滑,可到下午擦机器,他实在受不住,毕竟那么多人休息,他也想缓一下。
接着老周让他用煤油擦压力锅盖的模具,他嫌煤油味儿大,偷偷往水里兑点肥皂,擦出来的模具滑溜溜的,还留着水印。
老周检查时一眼就看出来,拿起模具往他面前一墩:“你小子糊弄谁呢,这模具要是带了水迹,压出来的锅胆能有好,擦不干净别下班!”
阎解放嘟囔一句:“不就是个破模具吗,周主任至于这么较真,这样干活不更好吗?”
老周瞪起眼睛,“这模具值三百块,你一个月临时工工资才十八块,要是生锈,你赔得起吗?”
阎解放没敢再顶嘴,不情不愿地重新擦,旁边的工人偷偷笑:“这就是厂长邻居吹上天的儿子,我看还不如咱村的二傻子利索。”
这话被阎解放听见,他把抹布一摔:“你说谁傻子呢,有本事指名道姓?”
“说你呢咋地,阎解放就是个傻子!”那工人也是个暴脾气,撸起袖子就想干架,被老周一把拉开。
老周气得脸红脖子粗,“阎解放,你个大傻春,到底想干嘛!”
阎解放攥着拳头,最后还是没敢发作,捡起抹布继续擦,只是眼神里多点不服气,想要刀人。
下班时,刘光鸿路过车间,正好看见老周在留下阎解放训话,站在窗外听一会儿,等老周离开,刘光鸿才推门进去。
阎解放看见刘光鸿,赶紧站起来,低着头,但是不说话。
刘光鸿拿起他擦过的模具,上面还有淡淡的水痕,“擦模具不是小事,煤油能去油污,还能防锈,换成肥皂水,压出来的锅胆就会有瑕疵,到时候砸的是咱红光牌的招牌。”
阎解放踢着地上的石子,小声说:“我就是觉得煤油味儿难闻……对不起光鸿,我知道错!”
刘光鸿看着他,“但这就是工作,你要是受不了,现在可以走,没人拦你,好做的工作是有,那都是关系户,那群人在后勤待着,他们可以拼爹妈,你呢?”
不过刘光鸿没说,那群人是他故意放松,到三个月后,来个突击考核,考核失败,就全部踢出去,毕竟要给对方一个面子。
阎解放猛地抬头,眼里有点红,“我爸说过,我要是干不好,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把我赶出家门。”
刘光鸿把模具放下,“明天开始,你跟着小许学抛光,他脾气好,会教你,厂里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再去偷懒耍滑,不用我送你离开,保卫处的同志会来找你。”
最后那句话,刘光鸿说得很重,眼神也冷几分,阎解放赶紧点头:“我知道,刘厂长,我再也不敢,一定认真做事。”
刘光鸿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希望三个月后,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阎解放,到时候转成学徒工,你爸脸上也有光。”
阎解放看着刘光鸿离开的背影,捏着午餐,里面是三大爷让他带的贴饼子,还热乎着,他突然觉得,这贴饼子有点沉,像压着啥东西似的,毕竟他爹平时只会给三根咸菜。
接下来的几天,三大爷成为新厂门口的“常客”,每天早上送阎解放来上班,中午提着饭盒在门口等,晚上再陪着儿子回家,比厂里的门卫还准时。
他不光盯儿子,还到处打听阎解放的表现,看见老周就凑上去:“周主任,我家解放今天没给您添麻烦吧?”
老周被他问得烦,敷衍道:“还行,没打架,认真干活。”
看见扫地的大爷,也得拉着聊两句:“大爷,我家解放是不是在好好干活?”
扫地大爷被问得没法,只能说:“在擦机器呢,挺认真,是个很好工人。”
三大妈见他这模样,笑得直不起腰:“老阎,你这是怕解放跑掉,厂里有光鸿盯着,比你有用多!”
三大爷理了理衣襟,“我这是关心儿子,再说了,我得看看这厂的效益咋样,让他更快的融入集体,毕竟这小子有前科!”
他心里打的算盘精,要是阎解放能转成正式工,要是新厂效益好,说不定还能托刘光鸿给老大找个媳妇,到时候都在工厂上班,他就能安安稳稳享清福。
这天中午,三大爷提着饭盒在门口等,听见两个工人聊天,说阎解放跟着小许学抛光,学得还挺快,昨天还被小许夸句“手挺巧”。
三大爷美得差点蹦起来,赶紧跑回家,把这事跟三大妈说,还特意杀只老母鸡,说晚上给解放补补。
傍晚,刘光鸿正在新厂的办公室核对账目,老周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块抛光后的锅胆:“厂长,你看阎解放抛的,这活儿,比干半年的临时工都强。”
刘光鸿拿起锅胆,对着灯光看,连细小的纹路都抛没,他有点意外,没想到阎解放还有这手艺。
“就是性子还是急。”老周叹口气,“今天下午调试新设备,他嫌说明书太复杂,没按规程来,差点把开关烧掉,幸好小许发现得及时。”
刘光鸿放下锅胆,眉头皱起来。手艺好是好事,但不守规程,迟早要出大问题。
“明天让他去学设备操作,跟最严格的张师傅学,让张师傅,磨磨他的性子。”刘光鸿说,并让阎解放开心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