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戴家院子地界本就是包衣众多,总有人见过皇帝,记得长什么样子。
不过十来天这话就传来惠嫔耳中,皇帝在外按照民间娶亲娶了戴佳贵人,还叫戴家夫妇叫阿布哈和额布喝,给人家置办了家产,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惠嫔这边正在筹办十月初三太后的圣寿节,手里折子不断,嘴里还在吩咐别人事。
一听挽星这么说,顿时挥手止住回事的内务府官员,侧首问她: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皇帝严格禁止宫内宫外有勾连,入了宫对外面发生什么一概不知,也不敢问。
但那些太监和内务府、御膳房等处的人还得宫里宫外来回跑,到点进宫到点出宫,消息就这么流传进来又流传出去。
挽星回道:“奴才的一个远亲就住在戴家隔壁,九月初十那日戴家好生热闹,说是嫁女,但却花轿不出门,酒席还摆在隔壁张家,怎么着都透露着一股怪异。
不禁有些好奇,趁着夜色趴在房顶上看,一眼就瞧见主子爷和戴家贵人在院子里拜天地,穿着大红的吉服,那全福太太还在喊新郎新娘。
奴才那个远亲是御膳房庖厨,因饭菜做的好,见过几次圣驾,断不会认错龙颜。今早咱们宫里的宫人去取早膳,特意将这话传来。”
宫里包衣就是这样,盘根错节,哪儿哪儿都沾亲带故,谁家没有三四房亲戚,自己斗得死去活来,但遇到外人绝对是一致对外。
惠嫔闻言半晌无言,垂眸沉思。
深秋,最爱下雨,窗外雨打娇花,残红一地,微微泛着一丝寒意。
惠嫔将身上的外袍裹了裹,随后道:
“这圣寿节的事情都筹办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跟太皇太后汇报一声。午膳后就去慈宁宫一趟吧。”
令窈正在昭仁殿西次间绣花,阖宫的人都知道十月初三是太后圣寿节,她俩之间虽然有龃龉,但毕竟是主子爷嫡母,正儿八经太后,多少要表表心意。
正巧前些日子主子爷存心在她面前“卖弄”书法,可让她逮到巧宗,让他写一百个寿字,好在乐呵呵的也没推辞,还各种字体都写一遍,帮她大小排好。
令窈给拓在布上绣出来,她虽然没什么出神入化的绣技,但因为以前成日家自己给自己做东西,倒也还拿得出手。
这样又算有心又不出风头,关键是不怕人挤兑,顶多嘲讽她的绣法,万没有敢说皇帝的字写的不好的。
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雨势不大,如丝如缕,迎风扑到廊下,湿了大半个台矶。
门前两缸桂花已落,只剩下深绿的叶片,雨中愈发葱翠,沉甸甸的绿。
秋风裹着檐下铁马叮当作响,顺着门帘溜了进来,吹得人寒津津的,令窈拢了拢衣服。
翠归从屋外走来:“主子,眼瞅着天是一天比一天凉了。方才长街上遇到内务府的管事,说过两日就给咱们殿里送熏笼、银霜炭,还有冬日用的镶毛毡门帘来。
那管事还特意凑近乎,说旁的主子那儿都还没开始分派呢,就先紧着咱们昭仁殿送来。”
她说着,撇撇嘴,“奴才当时就回了他,可快别这么说,咱们宁可排在最后领,也不担这‘独一份’的名头,平白招人嫉恨。”
自从家去回宫后,到今日也十来日,玄烨夜夜宿在这边,宫里早就开始议论纷纷。
特别是僖嫔借着去给景仁宫佟贵妃请安,日日要在龙光门门口阴阳怪气说一阵走过去,或是她一个,或是携着她宫里的答应常在。
所幸昭仁殿地处乾清宫范围,并不在后宫妃嫔聚居的东西六宫之中,那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地里嚼舌根,或者像僖嫔这般在远处指指点点,到底不敢真的找上门来生事。
可即便如此,这等无处不在的窥探与议论,也足以让人心烦意乱。
令窈深知自己如今正处于风头浪尖,除了在玄烨的恩宠上无法退让,在其他事情上更是处处低调,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可宫里的那些人精,惯会跟红顶白。
如今内务府等一应办事衙门,但有什么新鲜稀罕的物事,或是想要讨好卖乖,头一份自然是紧着位份最高,掌管宫务的佟贵妃,这无可厚非。
可这第二份,便往往越过了协理六宫的惠嫔和德嫔,直接送到了她这昭仁殿。如此明目张胆的差别对待,怎能不惹得六宫怨怼,哀声四起。
让令窈颇感头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更加谨言慎行,盼着这阵风头能早些过去。
令窈头也没抬,继续绣着寿字:
“你做得对。宁可事事排在最后,领些旁人挑剩下的,也绝不能出那个风头。若只是得罪一个两个,或许还能周旋,怕就怕不知不觉间将整个后宫都得罪遍了。
我一个人如何能时时刻刻提防住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颗心思?百密尚有一疏,到那时才是真的完了。”
翠归紧促眉头忧心忡忡:
“主子,话虽如此,可这般忍气吞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些人见您一味退让,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
要不然咱们还是将实情禀告主子爷吧?他是天子九五之尊,自上而下震慑一番,自然绝了一些胆小怕事,跟风起哄之人。”
令窈叹口气放下针:“我才坐上这贵人的位置几天?根基未稳,恩宠虽盛却如空中楼阁。
若事事都去烦扰他,求他出面解决,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再深的情分也难免生出厌烦之心。求人不如求己。”
她垂眸想了想,“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对付僖嫔,保管让她有苦难言,杀鸡给猴看,也立立威信。”
翠归见她胸有成竹,心里大石顿时落了地,脆生生应了一声:
“主子方才赵昌过来传话,说主子爷晚上要来咱们这儿用晚膳呢。奴才得赶紧去御膳房知会一声,让他们好生张罗起来。
今儿个天冷,秋雨绵绵的,吃个热乎乎的锅子最是适宜不过了。主子您爱吃菌菇,奴才让他们多备些新鲜的香菇、口蘑、羊肚菌,再用老母鸡吊了高汤做底。”
她嘀嘀咕咕盘算着,轻快的退下去张罗晚膳。刚出了门就看见一个脸生的太监,一身深紫色太监袍,身形略显矮胖,正由一个小太监引着,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这阵仗有些来势汹汹,翠归连忙迎上去。
小双喜眼尖,一眼就认出是谁,热络的打个千儿:
“奴才给孙谙达请安,您老怎么过来了?”
孙万年,太皇太后宫里的大太监,慈宁宫副总管。平时倨傲的很,不怎么出门。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双喜心里咯噔一声,和翠归不着痕迹对视一眼。
翠归福了福身:“不知孙谙达此次过来,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
孙万年昂着头,直接拿鼻孔看人:
“老祖宗传戴佳贵人去问话儿,让贵人即刻动身前往慈宁宫西苑。”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拂尘一挥转身就走。
小双喜脸上挂着殷勤备至的笑,一面嘴里连声应着:
“嗻!奴才这就去回禀主子!”
一面快步跟上孙万年送他出去。趁孙万年不注意,把手伸到背后冲着翠归捏了捏拇指和食指。
翠归会意,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塞他手里。
小双喜猫着腰,态度恭谦,将荷包高高举在头顶:
“孙谙达,劳烦您下雨天还特意跑这一趟,这是我们主子一点小小的心意,请您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孙万年脚步未停,只是用余光瞥了瞥荷包,鼻子里嗯了一声,伸出戴着玉扳指的手,随意一拂便将那荷包纳入了自己袖中,淡淡道:
“有心了。”
小双喜脸上堆着笑,一路点头哈腰将孙万年二人送出门。
翠归看着孙万年矮胖的身影消失在龙光门外,连忙跑进屋内。
“主子!主子!太皇太后传您去慈宁宫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