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琼珠见她这般反应,倒不好在拿乔狮子大开口,只道:
“我要银子!三千两白银,换这个消息。”她冲令窈眨眨眼,“怎么样?”
“我看你是白日做梦!”翠归叉着腰,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在主子面前也敢放肆!不说是吧?”
她扭头朝身后喊,“小双喜!圆子!方子!拿棍子出来,先打一顿再说!”
琼珠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
“别别别!姑奶奶!我这消息保准值这个价,你们先听,听完了再决定给不给。我这个人,最讲诚信了。”
翠归觑了令窈一眼,见她不说话,便道:
“行,你先说来听听。”
琼珠趁机就想往里凑,被翠归死死拦住。她讪讪地笑了笑,小声道:
“令窈,你这丫头如今养尊处优,怕是早忘了当宫女时的谨慎,连四年前的事儿都记不清了吧?贵妃说当初给孝昭皇后熬奶茶的是你,她那是胡扯!那差事明明是秋福的!”
令窈怔了怔,敛容正色道:“你说什么?”
琼珠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你糊涂!这事你都忘了?当时管事的一听是孝昭皇后要喝奶茶,就把差事派给了秋福。那会儿你正给惠妃熬奶茶呢!偏巧宜妃的人也来催。
两边的宫人不知怎的吵了起来,一个说先来后到,一个说自家主子要紧,闹得管事的没法子,只好先把别人的活儿停了,紧着宜妃和惠妃的先做。你都忘了?”
她边说边撸起袖子,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
“瞧见没?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就因为她们吵嚷,熬奶茶的大锅不小心翻了,滚烫的茶汤泼在我胳膊上,当时就烫掉一层皮,养好了还留这么大个疤。”
琼珠这个消息瞬间将令窈的嫌疑摘的一干二净。
兰茵喜出望外,急忙看向令窈,却见她愣在原地,眉心紧蹙,紧紧盯着琼珠,那神色说不上如释重负和沉冤昭雪的欣喜,倒有几分茫然,
琼珠说的这些,令窈只能说依稀有些映象,比如宜妃和惠妃的宫人确实争吵过。
可这事当真发生在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四那天吗?琼珠的话有几分可信?令窈拿不准。许是趁机来敲诈一笔也未可知。
真伪难辨,不能贸然拿来作证,何况琼珠这般性子,若到时反咬一口,岂不麻烦?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令窈沉声问。
琼珠撂下衣袖,柳眉一竖:
“戴佳氏你莫不是要耍赖吧。”
“消息真假尚未可知,岂能轻易付你报酬?”
翠归说着,把她往外推了推。
琼珠又猛地撸起袖子露出伤疤,气得满脸通红:
“这疤还在这儿呢!我还能记错不成?”
令窈闲闲地看她一眼,淡然道:
“要想拿报酬也不难。你再找两个与你说法一致的人来,我便给你双倍价钱,如何?”
琼珠喜出望外,一蹦三尺高,连声道:
“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反悔,明日我就带人来,六千两银子备好了。”
她边说边往外跑,已是迫不及待。刚下了龙光门的台阶,忽听一声厉喝:
“站住!”
紧接着又是一声:
“给我拿下!”
(2)
院中令窈一听便知大事不妙,忙快步走到门口,探身向外望去。
只见长街上一行仪仗浩浩荡荡而来,打头的两个小太监步履如飞,已将琼珠死死按在地上。琼珠素日里那股泼皮无赖的劲儿此刻却是异常安静,只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令窈眉心一跳,捂着砰砰的心,死死盯住那被十余名宫人簇拥着的肩舆。
贵妃端坐其上,一改往日的随和淡雅,扫视过来的眼风带着凌厉的气势,那神情似喜非喜,又似怨非怨,只有种说不出的迫不及待。
肩舆在龙光门台阶下稳稳停住,贵妃却并未下轿,只是安然高坐,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妹妹终于开始自证清白了吗?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我还以为妹妹要认命了呢。
她收回目光,投向天际舒卷的流云,带着几分怅然。
“也是,君心难测。若主子爷不保你,为了家人为了儿子总得奋力一搏才是。管他什么朝堂社稷,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顶顶要紧的。”
贵妃言罢,朝那押解着琼珠的太监一点头,便见那两人将琼珠架了起来,琼珠丝毫不挣扎,任由他们拖拽着往乾清宫走去。
贵妃的仪仗也随之而动,紧随其后。
令窈顿觉不好,脸色凝重,忙喊:
“贵妃!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步踏出就再难回头了!”
贵妃拍了拍肩舆,回头望来,目光幽深:
“戴佳氏,我钮祜禄家如今半死不活,既如此何不挣一挣,富贵险中求啊。”
“贵妃!”
令窈碍于禁足之令,不敢踏出宫门,只能在门内焦灼万分、
“你就不怕主子爷动怒?你以为钮祜禄家能独善其身吗?”
她冷嗤一声。
“若在三藩未平,你这般行事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可如今三藩已定,天下渐安,主子爷正愁没有契机杀一儆百,震慑勋贵。你此刻送上门去,岂非自寻死路?”
她抠住门框,双腿都在发颤。
“你这样做,或能替孝昭皇后讨得一个公道。可之后呢?一旦遭了主子爷的厌弃,钮祜禄氏还想振兴门楣?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贵妃不再看她,只示意肩舆继续前行,遥遥道:
“那也是他们该得的。”
乾清宫内,玄烨刚散朝归来,正由梁九功伺候着宽衣。
贵妃已领着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月台上的侍卫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长驱直入。
赵昌吓了一跳,连忙跟进去,拔高嗓子喊:
“贵主子来了!”
贵妃在东暖阁垂花门在噗咚一声跪下,附身叩首:
“奴才钮祜禄氏,叩见主子爷。”
玄烨并未看她,只垂首理着袖口,淡淡道:
“你怎么过来了?”
贵妃膝行至门帘前,仰起那张素白的面庞,泪痕斑驳,一贯轻柔妩媚的双眸此刻盈满凄婉哀恸,泣声高呼:
“求主子爷为奴才的姐姐做主!她死得冤啊!”
她透过竹编的帘子直直望向玄烨。
玄烨抬眸扫她一眼,目光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冷意。接过梁九功奉上的茶盅,轻呷一口。
“贵妃怕是梦魇未醒。”朝立在贵妃身后手足无措的赵昌微一颔首,“送贵妃回永寿宫。无诏,不得出宫门。”
贵妃一把抓住东暖阁门槛,坚定的摇头,决绝道:
“不!主子爷,今日若不给奴才一个交代,奴才便一头撞死在乾清宫宝座上,让钮祜禄家的血洒在这块‘正大光明’牌匾前!”
“贵妃!胡说什么呢!”
皇贵妃匆匆踏入殿内,步履急促,发髻上凤钗的流苏随之扑簌抖动,窸窣轻响着扫过她的面颊。耳畔翡翠珠坠摇曳不定,投下一汪碧澄澄的光映在柔婉的脖颈上。
“主子爷,贵妃妹妹这是魇着了,尽说些糊涂话呢。”
说罢,朝身后的侍棠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与赵昌一同将贵妃带下。
贵妃紧抓着门槛不放,高昂着头,怒目而视:
“定是昭仁殿那个小贱人给你通风报信!否则你怎会来得这般快?”
她讥诮笑了笑,“皇贵妃究竟在怕什么?急着将我弄走,是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么?做贼心虚了不成?”
皇贵妃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添几分惨白,扶着望蟾的手猛地收紧,冷声道:
“贵妃真是生了一张利口,莫非上辈子是条疯犬,逮着人便不肯松口?”
贵妃放声大笑,可那双明媚的眸子里却噙满了泪花。
“皇贵妃若非心虚,又何须惧怕?是非黑白,自有天理公断!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之下,害人性命的凶手真能逍遥法外!”
她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剑,似是要将皇贵妃捅出血窟窿来。
“主子爷圣明烛照,整肃纲纪,最是憎恶营苟之辈,赃贿之徒。为何今日却要姑息养奸,纵容真凶?”
玄烨深吸一口气,蓦地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掼在炕几上。“哐当”一声脆响,碗盖震飞而起,滑落在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瓷乱片飞溅的到处都是,褐色茶汤顺着炕几滴滴答答落在锦垫上。
满殿宫人顷刻跪了一地,齐声高呼:
“主子爷息怒!”
一片死寂之中只闻得角落里西洋自鸣钟嚓嚓走动,声声叩在人心。殿内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仿佛捱过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才听见玄烨那低沉的声音:
“好。你要公道,朕给你。”
贵妃伏跪在地,一听此言,喜不自胜,忙撩起帘子走进去,恭恭敬敬跪下。
“主子爷,今日昭仁殿戴佳氏鬼鬼祟祟,私下与御膳房茶房的宫女相见,已被奴才当场拿获!”她眼风如刀扫向瑟缩在一旁的琼珠,“说!你与戴佳氏暗中勾结,所为何事?”
琼珠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哆哆嗦嗦道:
“回、回主子爷,没什么……奴才只是顺道路过,想去给戴佳主子请个安罢了。”
“事到如今还敢撒谎!”贵妃紧紧盯着她,威压逼人,“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要动刑了!”
琼珠一听砰砰叩首:
“奴才说!奴才说!奴才不敢隐瞒,其实当日为孝昭皇后熬奶茶的不是戴佳贵人,而是……而是……”
她怯怯抬眸瞟了皇贵妃一眼,却恰好撞上贵妃那凶狠的目光,顿时魂飞魄散,脱口喊道:
“是秋福!是秋福啊!当初为孝昭皇后熬煮奶茶的不是戴佳贵人,是那个……那个原先被春霭大姑姑定下进御茶房熬奶茶的秋福。
后来不知怎的坠井死了,才轮到戴佳贵人顶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