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光满腔怒火地冲出四夷馆,心中的妒火与屈辱如同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翻身上马,猛地一抽马鞭,骏马吃痛,嘶鸣一声,朝着长庆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显然处于盛怒之中的侯爷。
他需要发泄,需要做点什么来平息心中那撕扯着他的痛苦——师父对宁远舟的另眼相看,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里最柔软、最在意的部位。凭什么?他陪伴师父多年,历经生死,却始终得不到她一个温和的眼神;而宁远舟,一个半路出现的梧国人,却能得到她亲自挑选衣物、相伴左右的待遇?
马速极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郁。就在拐过一个街角,距离侯府已不远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几个碍眼的身影——三名身着朱衣的侍卫,正拦着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盘查,态度倨傲,动作粗鲁,引得周围百姓侧目,却敢怒不敢言。
若是平日,李同光或许会视而不见,朱衣卫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此刻,他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这几个撞上来的朱衣卫,恰好成了他最好的靶子。
吁——!他猛地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几乎踏在那几个朱衣卫面前,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你们在做什么?!李同光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扰民?!
那三名朱衣卫显然认得他,见他脸色阴沉,目光骇人,气势先自矮了三分。为首的小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卑职等奉令巡查,见此马车形迹可疑,故而……
形迹可疑?李同光打断他,语气讥诮,本侯看你们才是形迹可疑!安都治安,何时轮到你们朱衣卫越俎代庖,在街市之上肆意拦截盘问?邓辉就是这么管教下属的?!
他直接点出了朱衣卫指挥使邓辉的名字,语气中的不满与质问毫不掩饰。那小旗脸色一白,不敢接话。
李同光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厉声喝道,再让本侯看见你们在此生事,休怪本侯不客气!
那三名朱衣卫被他气势所慑,又知他圣眷正浓,不敢顶撞,只得悻悻地收起兵刃,灰溜溜地快步离去。
驱散了朱衣卫,李同光心中的怒火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番冲突更加炽盛。他不再回府,调转马头,竟是直奔朱衣卫总衙而去!他需要一个交代,更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邓辉,正是最适合的对象。
朱衣卫总衙门前守卫见长庆侯去而复返,且面色不善,不敢阻拦,急忙入内通传。李同光不等回应,已然大步闯了进去,径直来到邓辉处理公务的签押房。
邓辉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坐在案后,见他进来,抬起眼,面色平静无波:侯爷去而复返,如此气势汹汹,不知有何指教?
李同光站在堂中,毫不客气地冷声道:邓指挥使,你们朱衣卫的人,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光天化日,在闹市街区无故刁难百姓,横行霸道,这就是你执掌下的朱衣卫?安都的法度,何时由得你们如此践踏?!
邓辉眉头微皱,对于李同光这明显借题发挥的指责,他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沉稳:竟有此事?侯爷息怒,若是下官管辖不力,冲撞了侯爷,下官在此赔罪。不知是哪些不开眼的东西,本官定当严惩。
严惩?李同光嗤笑一声,只怕邓指挥使麾下,如此行径者,不在少数吧?合县刺杀之事尚未查明,如今又在街市耀武扬威,邓指挥使,你这朱衣卫,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他将一腔因如意而起的私愤,尽数倾泻在对朱衣卫的不满之上,句句紧逼。
邓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李同光这般不依不饶,显然不单单是为了几个底层卫众的行为。他心念电转,忽然话锋一转,不再纠缠于街市冲突,反而提到了另一件事:侯爷提及合县刺杀,下官正好也在严查此事。据报,左使陈葵……已于昨日在衙内遇害。
李同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随即被冷厉覆盖:哦?陈葵死了?怎么死的?该不会是邓指挥使查到了什么,有人要杀人灭口吧?
邓辉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缓缓道:现场留有血书,‘动长庆侯者,死’。下官正想请教侯爷,可知是何人,会为侯爷如此……仗义出手?」
这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李同光心中一震,立刻想到了师父。是了,一定是师父!她说过会为他清理门户!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被师父庇护的暖意,又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冷笑道:想杀本侯的人不少,想巴结本侯的人也不少,邓指挥使莫非以为,是本侯指使的不成?
下官不敢。邓辉垂下眼帘,只是此案关系重大,陈葵毕竟是左使,不明不白死在衙内,下官总要对陛下有个交代。既然侯爷不知情,那下官只好从别处着手了。他语气顿了顿,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比如,与陈葵素有嫌隙,或者……最近行踪有些异常之人。
他这话,隐隐指向了刚刚借故离开安都的迦陵。
压力,瞬间转移。
与此同时,远在安都百里之外的一处隐秘据点内,朱衣卫右使迦陵也收到了陈葵被杀、邓辉正在严查的消息。她心中骇然,立刻明白邓辉在安帝的压力下,急需找一个够分量的替罪羊来交代刺杀案,甚至可能将北磐之事也一并推过来。而自己,这个在此时离开安都的右使,无疑是最佳人选。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迦陵迅速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狡黠。她立刻修书一封,以密信形式,动用了紧急渠道,直接呈报邓辉。
信中,她并未否认自己与陈葵的嫌隙,反而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她声称,自己早已察觉陈葵勾结大皇子,意图对长庆侯不利,曾多次劝阻未果。陈葵担心事情败露,竟欲对她下杀手灭口。她被迫离京暂避,实则是为了暗中搜集陈葵勾结大皇子、策划刺杀的证据。而陈葵之死,她推测,极可能是陈葵见事情即将败露,畏罪自杀,并故意留下血书,企图将水搅浑,嫁祸于人,挑拨朱衣卫与长庆侯的关系,为其幕后之主大皇子创造机会!
这一番说辞,颠倒黑白,将自己从嫌疑犯变成了洞察先机、被迫害的忠臣,将陈葵的死因从扭转为畏罪自杀,更是将矛头直接引向了与大皇子不睦的李同光,以及他们共同的对头——大皇子。
信送出去后,迦陵屏退左右,独自在房中踱步。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走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邓辉未必会全信,但这套说辞至少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一个能暂时安抚安帝、也能让邓辉顺势下台的台阶。只要邓辉还需要她来牵制卫内其他势力,还需要有人去追查(她心知肚明是任辛),就不会立刻动她。
任辛……宁远舟……李同光……她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眼神阴鸷,还有邓辉……你们都给本使等着!
安都朱衣卫总衙内,邓辉看完了迦陵的密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击着。迦陵的急智,在他意料之中。这套说辞,破绽不少,但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沉吟片刻,将密信收起。眼下,还不是动迦陵的时候。就让她在外面再躲一阵子吧。至于陈葵之死的真相……他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或许,并不需要查得那么清楚。有时候,一个能让各方都暂时的结果,比真相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