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把药包揣进怀里,手指在布面压了压。苏培盛站在客栈门口,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没走正街,专挑背巷绕回码头。
老周的馉饳摊还支在原处,锅灶擦得锃亮,人却不在。摊子边上蹲着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正低头数铜板。姜岁晚认得她,上回送药时见过——老周的女儿,叫阿沅。
“药抓来了。”姜岁晚蹲下身,把药包递过去,“郎中说这月方子微调,头三日饭后服,后四日睡前用。”
阿沅接过药包,指尖蹭过纸面,突然顿住。她抬头看了姜岁晚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转身就往棚子后头跑。
苏培盛跟上来,低声问:“夹层里那页纸,她摸到了?”
“摸到了。”姜岁晚盯着阿沅钻进棚子后的背影,“老周教过她认字,也教过她看账。”
不到半刻,棚子里传出一声脆响,像是瓷碗摔在地上。接着是阿沅带着哭腔的喊:“爹!这上头写的什么?!”
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姜岁晚站的位置正好能听见:“别嚷!拿来我瞧。”
阿沅没再出声,但脚步声急促,显然慌了神。姜岁晚冲苏培盛点点头,两人退到斜对面茶摊坐下,要了两碗粗茶。
茶还没凉透,老周就从棚子后头出来了。他脸上没表情,手里攥着药包,径直朝姜岁晚走来。
“格格好手段。”他在桌边站定,声音不高,“拿我女儿当引子?”
姜岁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药是真的,方子也是郎中亲开的。夹层里那张纸,不过是誊抄的旧账——你经手的燕窝,上月亏空六十斤,走的是德妃娘娘名下的私库。”
老周的手指在药包上收紧:“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姜岁晚放下茶碗,“潮汛日快到了,换马点在哪,年党怎么接应,你比我清楚。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开口说话。”
老周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你一个小格格,管这些做什么?四爷让你来的?”
“四爷不知道这事。”姜岁晚直视他,“是我自己要查。你女儿吃药的钱,我每月照付;你要的好处,我也能给。但前提是——你得活着走出这个码头。”
老周没接话,转身走了。姜岁晚没拦他,只对苏培盛说:“盯紧他,别跟太近。”
入夜后,苏培盛回来报信:“老周去了城东废仓,半个时辰前出来,袖口多了个铜哨。”
姜岁晚正在灯下誊抄路线图,笔尖一顿:“铜哨?”
“郎中说的‘心病难医’,怕不是真病。”苏培盛压低声音,“老周早年在漕帮混过,铜哨是水路接应的信号——吹三短一长,就有船靠岸。”
姜岁晚搁下笔:“他今晚还会去废仓。”
“你怎么知道?”
“他女儿看见的那张假账页,写的是明日午时交割。”姜岁晚卷起图纸,“他若真想保命,就得赶在交割前把消息送出去。”
两人赶到废仓时,月亮刚爬上屋顶。仓房破窗半开,里头有火光晃动。姜岁晚贴墙根挪到窗下,听见老周在说话:“……换马点改在枫林渡,戌时三刻,带铜牌的人先上船。”
窗外树影一晃,苏培盛猫腰退回来,手里捏着个小竹筒——录音用的,四爷特制。
姜岁晚没动,继续听。
老周又道:“姜格格那边……先稳住。她手里没实据,掀不起浪。等潮汛日一过,咱们就撤。”
话音刚落,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姜岁晚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胤禛不知何时蹲在屋脊上,披风垂下来半截,手里捏着张纸。
他低头看了姜岁晚一眼,没出声,只把纸折了两下,丢下来。
纸落在姜岁晚脚边,她捡起来展开——是密令,原本写着“缉拿”,现在改成了“策反”。
苏培盛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说:“王爷这是要留活口?”
姜岁晚把纸收进袖袋:“不是留活口,是要他开口。”
仓里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脚步声,老周走到窗边,伸手推窗——
姜岁晚没躲,直接抬头看他。
老周一愣,手停在窗框上:“你……”
“铜哨给我。”姜岁晚伸出手,“我替你吹。”
老周没动。
“你女儿还在家等药。”姜岁晚声音不高,“你死了,药钱断了,郎中不会再赊账。年党许你的银子,未必能活着拿到手。”
老周的手慢慢缩回去,从袖中摸出铜哨,放在窗台上。
姜岁晚拿起铜哨,转身走到河边,对着水面吹了三短一长。
远处河面立刻有灯火晃动,一条小船悄无声息靠过来。
船上的人戴着斗笠,腰间挂着铜牌——和昨日江宁织造府那人一模一样。
姜岁晚没上船,只把铜哨抛回去给老周:“告诉他们,换马点改在枫林渡,戌时三刻——带铜牌的人,先上船。”
老周接住铜哨,脸色变了:“你……”
“我不是要抓你。”姜岁晚看着他,“我是要你活着,把该说的话,说给该听的人。”
老周攥着铜哨,没再说话。
屋顶上,胤禛站起身,披风一甩,消失在夜色里。
苏培盛低声问:“接下来去哪?”
“回王府。”姜岁晚转身就走,“四爷改了密令,咱们得把新路线誊一份给他。”
走到巷口,苏培盛忽然笑了一声:“格格这招,叫什么?情感绑架?”
“不叫绑架。”姜岁晚脚步没停,“叫谈判。”
“谈成了?”
“谈成了。”她摸了摸袖袋里的密令,“他女儿吃药的钱,我照付;他要的活路,我给。他开口说话,我放他走——公平交易。”
苏培盛摇头:“老江湖栽在小姑娘手里,说出去谁信。”
“不是栽在我手里。”姜岁晚笑了笑,“是栽在他女儿手里。”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书房还亮着灯。姜岁晚推门进去,胤禛正坐在案前翻账本,听见动静头也没抬:“东西呢?”
她把誊抄的路线图和密令一起放在桌上:“老周松口了,换马点改在枫林渡,戌时三刻交接。”
胤禛拿起图纸扫了一眼:“铜哨呢?”
“还他了。”
胤禛这才抬头:“不怕他跑?”
“跑不了。”姜岁晚拉过椅子坐下,“他女儿还在吃药,药钱我管。他若跑了,药就断了——他舍不得。”
胤禛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女儿是突破口?”
“上回送药,郎中说‘心病难医’。”姜岁晚揉了揉手腕,“老周这种人,不怕死,不怕穷,就怕女儿受苦。”
胤禛没再说话,提笔在图纸上圈了个点:“枫林渡,埋伏在这。”
姜岁晚凑过去看:“这儿是浅滩,船靠不了岸。”
“就是要他靠不了岸。”胤禛搁下笔,“逼他上岸,才能开口。”
姜岁晚点头:“我明天再去趟药铺,把下个月的药钱结了。”
胤禛嗯了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个小瓷瓶推过来:“乌拉那拉氏新配的安神香,加了薄荷。”
姜岁晚接过瓶子,拧开闻了闻:“比上回的好。”
“丙字库的钟,明早记得去上发条。”胤禛合上账本,“别又忘了。”
姜岁晚把瓷瓶收进袖袋:“忘不了。”
她起身要走,胤禛忽然叫住她:“姜岁晚。”
“嗯?”
“下次设局,提前说一声。”
姜岁晚回头看他:“说了,就不灵了。”
胤禛没再说话,只挥了挥手。
她退出书房,关门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叹——也不知道是叹气,还是笑。
走廊尽头,苏培盛抱着件披风等她:“格格,夜里凉。”
姜岁晚接过披风裹上:“王爷没睡?”
“等着呢。”苏培盛压低声音,“您前脚走,后脚他就让人备了芝麻酥——还温着。”
姜岁晚脚步一顿:“……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上回您在书房偷吃,被他瞧见了。”苏培盛憋着笑,“您藏柜顶上那包,今早没了。”
姜岁晚没吭声,裹紧披风往自己院子走。
苏培盛跟在后头,忽然问:“格格,您说老周明天还会去药铺吗?”
“会去。”姜岁晚头也不回,“他得确认他女儿拿到下个月的药。”
“那咱们……”
“咱们也去。”姜岁晚停下脚步,“带上新方子——这次,加点让他睡不着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