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把蜜饯馉饳从蒸笼里取出,一只只码进食盒。每只馉饳皮薄如纸,轻轻一碰糖浆就渗出来。她没加醋,也没淋辣油,只在馅料最中心塞了两张纸——一张是年羹尧私调火器的路线图,一张是通敌信的抄本。
苏培盛蹲在灶台边看她包:“这次真不藏味儿了?”
“藏不住。”她把最后一张纸卷成细条,“咬开就是证据,四爷得当场吞。”
“那年氏那边……”
“她会来。”姜岁晚盖上食盒,“昨天辣到喉咙肿,今天肯定想看王爷吃甜的压惊。”
苏培盛咂舌:“您这招,比上回还狠。”
“不是我狠。”她拎起食盒往外走,“是她自己送上门。”
书房门半开着,胤禛正低头批折子。听见脚步声,他没抬头,只伸手点了点案几右侧。姜岁晚把食盒放下,掀开盖子,蜜饯馉饳排得整整齐齐,糖浆在晨光里泛着亮。
胤禛搁下笔,夹起一只咬了一口。糖汁立刻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皱了皱眉,没擦,继续嚼。第二口咬得更深,牙齿碰到硬物,他动作一顿,喉结动了动,把东西咽下去。
姜岁晚站在桌角不动。胤禛放下筷子,抽了张帕子擦嘴:“太甜。”
“臣妾特意熬的浓糖浆。”她说,“王爷若嫌齁,配茶解腻。”
他没接话,又夹起第三只。这次咬得慢,舌尖顶着馅料转了一圈才咽下。吃完三只,他推开食盒:“够了。”
门外传来环佩声,年氏扶着丫鬟进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剩下的馉饳:“王爷今儿胃口好?”
胤禛没理她,冲姜岁晚抬了抬下巴:“赏你侧福晋尝尝。”
姜岁晚愣了一下,赶紧把食盒推过去:“侧福晋请用。”
年氏冷笑一声,抓起一只就往嘴里塞。糖汁糊了满手,她也不在意,大口嚼着:“甜是甜,就是腻人。”
姜岁晚没说话,退到门边站着。年氏连吃两只,突然捂住嘴,脸色发白。丫鬟慌忙递茶,她灌了两口,猛地站起来:“这馉饳里……”
话没说完,她身子一晃,差点栽倒。丫鬟赶紧扶住,年氏指着姜岁晚:“你……你敢下毒!”
胤禛终于抬头:“胡说什么。”
“馉饳里有东西!”年氏声音发抖,“臣妾咬到纸了!”
胤禛放下茶盏:“本王也咬到了。”
年氏僵在原地。胤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既然侧福晋这么喜欢翻东西,不如把昨儿买厨子花的三百两银子,连本带利吐出来。”
年氏脸色煞白:“臣妾……臣妾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不知?”胤禛冷笑,“那本王提醒你——西北军报、火器调度、还有你兄长给准噶尔写的密信,要不要一一念给你听?”
年氏腿一软,跪倒在地。丫鬟吓得缩到墙角。姜岁晚低着头,手指掐进掌心。
胤禛转身坐回案后:“苏培盛。”
苏培盛从门外闪进来:“奴才在。”
“带侧福晋去佛堂。”胤禛翻开账本,“没本王允许,不准踏出一步。”
苏培盛应声上前,年氏瘫在地上哭喊:“王爷!臣妾冤枉!是姜氏陷害我!”
胤禛头也不抬:“再喊一句,月例全扣。”
年氏立刻闭嘴,被苏培盛拖了出去。书房里只剩姜岁晚和胤禛。她站着没动,等他开口。
胤禛合上账本:“过来。”
她走到案前。胤禛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推到她面前——是年羹尧亲笔写的调兵令,边角沾着蜜饯糖浆。
“你胆子不小。”他说。
“臣妾赌王爷能咽下去。”她抬头,“赌输了,臣妾陪年氏蹲佛堂。”
胤禛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下次包点不甜的。”
“啊?”
“蜜饯齁嗓子。”他揉了揉太阳穴,“换豆沙,少糖。”
姜岁晚眨眨眼:“那……情报还藏馅里吗?”
“不用了。”胤禛把调兵令折好收进袖袋,“年党到此为止。”
她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站住。”
她回头。胤禛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银票:“拿着。”
“这是……”
“年氏赔你的炭火钱。”他数出五张,“双倍。”
姜岁晚接过银票,指尖碰到他的手,赶紧缩回来:“谢王爷。”
“等等。”胤禛又叫住她,“蜜饯哪买的?”
“东市老周家的。”她说,“糖霜裹得厚,咬开才见核。”
胤禛点头:“明天买十斤,送到库房。”
“库房?”她愣住,“放那儿容易潮。”
“潮了正好。”他翻开新折子,“让年氏的人看着发霉。”
姜岁晚憋着笑退出书房。廊下苏培盛正等着,见她出来,凑上来:“格格,成了?”
“成了。”她把银票塞进袖袋,“年氏这会儿该在佛堂砸蒲团了。”
苏培盛摇头:“活该。对了,十三爷刚传话,说那厨子带着三百两投奔他去了。”
“让他留着。”姜岁晚往小厨房走,“等年氏出来,再让她画一遍。”
苏培盛跟在她身后:“格格,您下一步打算干啥?”
“歇两天。”她推开厨房门,“馉饳包多了费神。”
“可王爷让您买蜜饯……”
“买是买。”她舀水洗手,“先泡三天,泡出酸味再送库房。”
苏培盛竖起大拇指:“还是您狠。”
午后姜岁晚蹲在厨房门口啃梨,苏培盛蹲在旁边剥花生。院门吱呀一声,十三爷摇着扇子进来:“哟,两位在这儿开茶话会呢?”
姜岁晚没起身:“十三爷来讨馉饳?没了,年氏吃光了。”
十三爷笑着摇头:“我是来送东西的。”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年羹尧的私印,刚从驿站截的。”
姜岁晚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印章边角缺了一块:“假的?”
“真的。”十三爷压低声音,“特意磕坏的——让他没法抵赖。”
苏培盛凑过来看:“这玩意儿能定罪?”
“加上你家格格包的那些纸,够砍十次头。”十三爷拍拍姜岁晚肩膀,“丫头,干得漂亮。”
姜岁晚把印章包好:“十三爷帮我个忙。”
“说。”
“把这印章……”她指了指库房方向,“混进年氏的嫁妆箱里。”
十三爷挑眉:“栽赃?”
“叫物归原主。”她咬了口梨,“反正她箱子多,不差这一件。”
十三爷大笑:“成!我亲自去放。”
傍晚时分,姜岁晚提着泡好的蜜饯去库房。守门的婆子见是她,直接开门放行。她走进最里间,把蜜饯罐子摆在年氏的首饰箱旁边,又故意打翻一罐桂花露,糖水淌了一地。
婆子闻声进来:“哎哟!格格怎么洒了?”
“手滑。”姜岁晚蹲下收拾,“明儿我让人来擦。”
婆子唠叨着走了。姜岁晚趁机把印章塞进首饰箱底层,又抓了把蜜饯撒在箱盖上——糖粒粘在雕花缝隙里,看着像自然掉落的。
刚出库房,迎面撞上胤禛。他手里拎着个食盒,见她出来,眉头一皱:“你来这儿干什么?”
“送蜜饯。”她指了指库房,“王爷不是说要放这儿吗?”
胤禛瞥了眼她袖口沾的糖渍:“进去多久?”
“就一会儿。”她低头,“把蜜饯摆好了。”
胤禛没说话,把食盒递给她:“你的。”
她打开一看,是整只烧鸡,皮脆肉嫩,还冒着热气。鸡肚子里塞着张纸条,展开写着:“印章放左数第三箱。”
她把纸条揉成团吞了,抬头笑:“谢王爷赏。”
胤禛转身要走,又停住:“烧鸡钱,从年氏月例扣。”
“三倍?”她问。
“五倍。”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岁晚抱着食盒回厨房,苏培盛正在灶台边打盹。她踢他一脚:“醒醒,吃鸡。”
苏培盛揉着眼睛坐起来:“哪儿来的?”
“王爷赏的。”她撕下鸡腿递给他,“年氏买单。”
苏培盛接过鸡腿,突然压低声音:“格格,佛堂那边传话,年氏绝食了。”
“绝食?”姜岁晚撕着鸡肉,“让她绝,饿三天自然老实。”
“可万一饿晕了……”
“晕了好。”她把鸡骨头扔进灶膛,“省得天天找茬。”
苏培盛啃着鸡腿:“那下一步……”
“等。”姜岁晚擦擦手,“等年羹尧的折子递上来,等德妃的懿旨发下来,等年氏自己爬出佛堂求饶。”
“您就这么笃定?”
“不笃定。”她笑了笑,“但我信四爷。”
窗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片刻后,窗纸被轻轻叩响。姜岁晚打开窗,胤禛站在外面,手里拎着壶酒。
“喝吗?”他问。
姜岁晚接过酒壶:“王爷怎么亲自送酒?”
“顺路。”他转身要走,又补了一句,“酒钱,记年氏账上。”
她抱着酒壶站在窗前,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苏培盛凑过来:“格格,王爷这是……”
“是觉得赢了该庆祝。”她拔开壶塞闻了闻,“可惜没菜。”
苏培盛从怀里掏出包花生:“我这儿有。”
两人蹲在灶台边,就着烧鸡喝完了整壶酒。姜岁晚醉得厉害,趴在案板上嘟囔:“下次……包馉饳不藏纸了……累……”
苏培盛扶她起来:“那藏什么?”
“藏……藏真心话。”她眯着眼笑,“咬开才知道……四爷其实……爱吃甜的……”
苏培盛没敢接话,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出门时,看见胤禛站在院中,抬头看月亮。
“王爷。”苏培盛行礼,“格格醉了。”
胤禛嗯了一声:“明天让她做咸馉饳。”
“咸的?”苏培盛愣住,“可您不是……”
“本王改口味了。”胤禛转身,“告诉她,盐多放点。”
苏培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年氏还在佛堂关着,可这场戏,远没到散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