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把馉饳从蒸笼里夹出来,一个一个码进食盒。每个馉饳皮薄馅鼓,捏得紧实,底下垫着油纸。她舀了一勺糖醋汁淋上去,又舀一勺,反复三次,确保每只馉饳都裹匀了。糖醋汁是特调的,甜味浓烈,酸味藏在底下,不细尝根本察觉不到。
苏培盛站在灶台边,眼睛盯着她的手:“格格,这回真不用松针了?”
“不用。”她盖上食盒,“这次情报在馅里。”
“馅里?”苏培盛声音压低,“那王爷怎么分辨真假?”
“他咬一口就知道。”她拎起食盒往外走,“你只管送去,别多嘴。”
书房门开着,胤禛正坐在案前批公文。听见脚步声,他没抬头,只伸手示意把食盒搁下。姜岁晚把馉饳端出来,摆在他右手边,又把醋碟放在左手边。她故意把醋碟推得远了些,自己站在桌角不动。
胤禛放下笔,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馉饳。他咬了一口,咀嚼几下,眉头微皱:“太甜。”
姜岁晚立刻接话:“臣妾新调的方子,王爷若不喜欢,下回改咸口。”
“不必。”他咽下馉饳,又夹起第二只,“甜口挺好,就是馅料不够细。”
她点头:“下次剁得再碎些。”
胤禛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吃。第三只馉饳咬开时,他动作顿了一下,舌尖在齿间轻轻舔过,随后若无其事地咽下去。他放下筷子,抽走醋碟,换了个干净的推回来:“醋太酸,换新酿的。”
姜岁晚接过醋碟,转身时瞥见他袖口沾了一点糖醋汁。她假装没看见,把醋碟放回灶台,顺手倒掉残汁,重新舀了一勺递回去。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年氏身边的丫鬟探头进来:“王爷,侧福晋问您今晚可要过去用膳?”
胤禛头也不抬:“不去。”
丫鬟没走,站在门口偷瞄桌上的馉饳。姜岁晚把食盒盖上,拎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前补了一句:“王爷说甜口合胃口,让厨房以后都照这个方子做。”
丫鬟眼睛一亮,匆匆行礼退下。
姜岁晚刚走到廊下,苏培盛就追上来:“格哥,您真把情报包进馉饳里了?”
“甜馅写的是假消息,酸汁里才是真的。”她低声说,“四爷咬破甜馅夸甜,其实是舔到酸汁才停的。”
苏培盛咂舌:“那年氏那边……”
“她肯定以为四爷口味变了。”姜岁晚冷笑,“等着瞧吧,她今晚就得砸钱买厨子。”
果然,入夜后王府西院灯火通明。年氏连夜召了三个外聘厨子进府,每人塞了一包银子,要求他们立刻复刻姜岁晚的甜口馉饳。其中一个厨子收钱时手抖得厉害,差点把银锭掉地上。
姜岁晚蹲在小厨房门口嗑瓜子,苏培盛蹲在她旁边:“那厨子是十三爷的人?”
“嗯。”她吐出瓜子壳,“专等年氏上钩。”
“可万一她试出来味道不对呢?”
“她试不出来。”姜岁晚拍拍手站起来,“她连糖和盐都分不清,能尝出馉饳里藏了几层味?”
苏培盛憋着笑:“那王爷那边……”
“他早解码完了。”她推开厨房门,“现在该轮到我们收网了。”
次日清晨,姜岁晚照例提着食盒去书房。胤禛正在看一份密报,听见她进来,头也没抬。她把馉饳摆上桌,这次没加糖醋汁,只放了一碟清水。
“王爷今日想清淡些?”她问。
“嗯。”他合上密报,“昨夜消息收到了。”
“那年氏那边……”
“她花三百两买了个假方子。”胤禛嘴角微扬,“厨子今早已经把银子送进十三弟府上了。”
姜岁晚忍不住笑出声:“她要是知道那厨子是十三爷的人,怕是要气晕过去。”
“让她晕。”胤禛拿起筷子,“馉饳冷了。”
她赶紧掀开碗盖:“这次没藏东西,纯吃的。”
他夹起一只咬了一口,突然说:“下次包点辣的。”
“辣的?”她愣住,“王爷不是不吃辣吗?”
“试试。”他咽下馉饳,“年氏最近爱吃辣,你跟着改改口味。”
姜岁晚眨眨眼,明白过来:“您是想让她以为您也开始吃辣了?”
“嗯。”他放下筷子,“她越猜不透,越会乱花钱。”
她点头:“那我今晚就调新馅,加辣椒粉。”
“别加太多。”他补充,“我真不吃辣。”
她笑着应下,收拾食盒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胤禛突然叫住她:“等等。”
她回头。
“醋钱不用涨了。”他说,“从年氏月例里扣。”
姜岁晚眼睛一亮:“那馉饳钱呢?”
“也从她那儿扣。”他翻开账本,“双倍。”
她抱着食盒乐呵呵往外走,苏培盛在廊下等她:“格格,王爷这是让您接着坑年侧福晋啊?”
“不是坑。”她纠正,“是帮她花钱。”
“帮她花钱?”
“钱花多了,脑子就空了。”她晃了晃食盒,“空了才好骗。”
苏培盛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午后,姜岁晚在小厨房调新馅。辣椒粉混在肉馅里,红彤彤一片。她特意多放了一勺,反正胤禛不吃,年氏也尝不出来。苏培盛蹲在灶台边看她拌馅:“格格,您真打算一直这么玩下去?”
“玩到她没钱为止。”她把馅料团成球,“王府月例就那么多,她砸得越多,手头越紧。”
“可万一她找王爷告状呢?”
“她不敢。”姜岁晚把馉饳捏成型,“地契的事还没完,她现在见到王爷都绕道走。”
苏培盛叹气:“也是,她现在全靠砸钱撑场面。”
“撑不了多久。”姜岁晚把馉饳放进蒸笼,“等她把私房钱花光,自然就老实了。”
蒸笼冒热气时,年氏身边的丫鬟又来了。这次态度恭敬许多:“格格,侧福晋请您过去一趟。”
姜岁晚擦擦手:“什么事?”
“说是想跟您学做馉饳。”丫鬟赔笑,“侧福晋说您手艺好,想亲自跟您请教。”
姜岁晚笑了:“好啊,让她来厨房,我手把手教。”
丫鬟脸色一僵:“这……厨房油烟重,侧福晋身子娇贵……”
“那就没法子了。”姜岁晚耸肩,“做吃食得亲自动手,光看是学不会的。”
丫鬟讪讪走了。苏培盛凑过来:“她这是想偷师?”
“偷师是假,试探是真。”姜岁晚揭开蒸笼,“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做辣口馉饳。”
馉饳蒸好了,红油渗出面皮,看着就呛人。姜岁晚装进食盒,拎着往书房走。胤禛看见辣馉饳,眉头直接拧起来:“这么红?”
“按您要求的。”她把醋碟推过去,“配醋吃,能压辣味。”
他犹豫半天,还是夹起一只咬了一小口。瞬间,脸就绷住了。姜岁晚赶紧递茶:“王爷慢点,辣得很。”
他灌下半杯茶,缓了半天才开口:“下次……少放点。”
“好。”她憋着笑答应。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年氏亲自来了。她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辣馉饳:“王爷竟吃得下这个?”
胤禛面无表情:“尚可。”
年氏不信,上前夹了一只咬了一口。下一秒,眼泪就飙出来了。她捂着嘴冲出去,丫鬟慌忙跟上。
姜岁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胤禛瞪她:“你还笑?”
“臣妾不敢。”她低头忍笑,“就是觉得……侧福晋挺可爱的。”
“可爱?”他冷笑,“她今晚就得找大夫。”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年氏院里传出摔碗声。丫鬟哭着跑去找苏培盛:“公公,侧福晋喉咙肿了,吃不下饭!”
苏培盛慢悠悠问:“那馉饳是谁做的?”
“姜格格!”丫鬟咬牙切齿。
“哦。”苏培盛点头,“那没办法了,姜格格的手艺,王爷都夸好。”
丫鬟哑口无言,灰溜溜走了。
姜岁晚蹲在厨房门口啃苹果,苏培盛蹲在她旁边:“哥哥,您这招太狠了。”
“恨什么?”她吐出苹果核,“是她自己要吃的。”
“可王爷也被辣到了。”
“那是意外。”她拍拍手站起来,“下次我给他单独做不辣的。”
苏培盛摇头:“您啊,真是……”
“是什么?”
“天生克年氏。”他笑着起身,“我去给王爷送润喉茶,您歇着吧。”
姜岁晚哼着小调回屋,刚坐下,苏培盛又从窗口探进头:“格格,王爷让您明天带甜馉饳去书房。”
“甜的?”她挑眉,“不是刚吃过辣的?”
“他说……”苏培盛压低声音,“年氏今晚肯定派人盯着厨房,您做甜的,她就更摸不准王爷口味了。”
姜岁晚笑了:“行,明天做蜜饯馅的,齁甜那种。”
苏培盛竖起大拇指,转身走了。
姜岁晚靠在椅背上,盘算着明天的馅料配方。蜜饯要选最甜的,糖浆要熬得浓稠,馉饳皮要擀得薄——咬一口,甜汁直接爆出来,保管年氏的人看了都发懵。
她摸出小本本,记下“蜜饯三斤、糖半斤、桂花露一瓶”。写完最后一笔,她突然想起什么,翻到前一页——那里记着赵侍卫的轮值表。东华门、西华门、北华门……轮值时间被她用馉饳褶数标得清清楚楚。
窗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她抬头,看见胤禛站在院中,手里拎着个食盒。她赶紧跑出去:“王爷怎么亲自来了?”
他把食盒递给她:“你的。”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整块的鹿肉,还带着体温。肉底下压着张纸条,展开只有两个字:“信你。”
她把纸条塞进袖袋,抬头看他:“那我的炭火钱……”
“从年氏月例里扣。”他转身就走,“扣三倍。”
她抱着食盒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慢慢走回厨房。鹿肉挂上房梁时,血珠滴在案板上,连成一线——指向库房西北角。
她摸了摸袖袋里的纸条,轻声说:“知道了。”
锅里的汤咕嘟冒泡,她舀起一勺尝了尝,这次没放糖,也没放辣椒。纯粹的肉汤,咸淡正好。
苏培盛又从窗口探进头:“格格,王爷问您——下次能不能在馉饳里包点苦的?”
她抓把黄连粉撒进锅里:“告诉他,苦馉饳得加钱。”
窗外传来闷笑声,接着是渐远的脚步声。姜岁晚搅着汤锅,黄连粉在勺底化开,苦得她直皱眉。
但没关系,反正吃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