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这是典型的笑里藏刀，指桑骂槐。
明面上是说祁同伟，实际上就是在敲打高育良。
你的人，不听我这个省委书记的招呼，是不是你在背后授意的？
高育良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然后，他才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整个过程不疾不徐，把沙瑞金晾在了一边。
直到沙瑞金的脸色快要挂不住了，他才淡淡开口。
“瑞金书记，你这话说的。”
“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哪还能管得住？”
“再说了，同伟现在是省委副书记，是你的副手。”
“他工作上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就教育嘛。”
言下之意，祁同伟现在归你管，你管不好，那是你的问题。
别什么事都往我这个老师身上甩锅。
顿了顿，高育良又补了一句，像是在闲聊。
“说起来，同伟还帮我那块小菜地锄了锄地。”
“不过啊，这小子，现在也是养尊处优了，锄地是出工不出力，还没我这老头子干得快。”
噗。
祁同伟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酒喷出来。
老师，您这嘴也太损了！
这哪里是说我，这分明是在内涵沙瑞金啊！
沙瑞金上任之后，最喜欢搞的就是“深入基层”，亲自下地干农活，还上了好几次新闻。
高育良这句“出工不出力”，简直就是指着沙瑞金的鼻子骂。
你除了搞这些花架子，还会干什么？
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把经济搞上去。
果然，沙瑞金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两个省里的一二把手，就在这张小小的饭桌上，用最平静的语气，进行着最猛烈的交锋。
刀刀见血。
祁同伟觉得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赶紧举起酒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杨老，沙书记，高老师。”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工作时间跟沙书记开玩笑，我自罚一杯。”
“也借这杯酒，祝您三位领导，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咱们一起走一个？”
这个提议，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杨仲文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此刻见祁同伟出来打圆场，他第一个端起了杯子。
“好！”
“同伟这个提议好。”
“来，都端起来，一起喝一个。”
杨仲文发了话，沙瑞金和高育良就算心里再有火气，也得给这个面子。
三人碰了一下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被祁同伟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沙瑞金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
这小子，太滑头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桌上的气氛，总算是真正缓和了下来。
大家聊了些京城里的趣闻，又谈了谈汉东的经济发展。
沙瑞金似乎也放下了刚才的芥蒂，主动给高育良倒了一杯酒。
“育良同志，这一杯，我得单独敬你。”
高育良有些意外，看着他。
“哦？瑞金书记这是何意啊？”
沙瑞金满脸真诚。
“我这是感谢你啊。”
“感谢你为我们汉东，培养了这么多优秀的干部。”
“不说别人，就说同伟，年轻有为，能力出众。”
“还有京州市公安局的陈海，也是你的学生吧？同样是政法战线的一员干将。”
“有你们汉大帮这些栋梁之材在，我们汉东的未来，大有可为啊！”
沙瑞金这番话，听着是褒奖，实际上比刚才那番敲打还要恶毒。
他直接把“汉大帮”这个词给摆在了台面上。
这就是在赤裸裸地指责高育良结党营私，在汉东搞山头主义，拉帮结派！
而且，他还特意提到了陈海。
把祁同伟和陈海并列提起，就是想告诉杨仲文：
您瞧瞧，政法系统里，到处都是他高育良的人！我这个省委书记，被架空了！
高育良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祁同伟刚要开口反驳。
就在这时。
一只公筷伸了过来，夹了一块油光发亮的红烧排骨，稳稳地落在了祁同伟的碗里。
是杨仲文。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祁同伟夹了块菜，然后收回筷子，自己慢悠悠地喝了口汤。
但他的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瞟了祁同伟一下。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
——闭嘴。
——吃饭。
——这里没你的事。
祁同伟瞬间领会。
他立刻低下头，拿起筷子，老老实实地开始啃那块排骨。
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红烧肉”的模样。
对面的高育良，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高育良端起酒杯，笑容温和，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瑞金书记，你刚才说我培养人才，这话啊，我只认一半。”
他慢悠悠地开口。
“就说那个从京平来的侯亮平，我们汉大政法系的得意门生。”
“要不是您力排众议，把他从最高检调过来，委以反贪局长的重任，他能有今天？”
“还有同伟。”
高育良的目光转向祁同伟，带着几分老师看学生的欣慰。
“他以前什么样，脾气多冲，做事多莽撞，您清楚，我也清楚。”
“可您来了之后呢？”
“您看看。”
“他现在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咱们汉东名正言顺的第三把手。”
“这难道是我的功劳？”
“不。”
高育良摇了摇头。
“这都是您瑞金书记慧眼识珠，大胆提拔，悉心栽培的结果啊！”
“我这个当老师的，最多也就是教了他们一点书本上的死知识。”
“真正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国之栋梁的，是您！”
“所以啊……”
高育令顿了顿，举起酒杯，对着脸色已经有些发青的沙瑞金。
“要说这‘汉大帮’的帮主，我可万万不敢当。”
“真正让‘汉大帮’开枝散叶，发扬光大的，是您瑞金书记啊！”
“这一杯，我敬您！”
“敬您为我们汉东，发掘了这么多的人才！”
祁同伟差点没把嘴里的排骨给喷出来。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老师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得是炉火纯青啊。
你不是说我搞“汉大帮”吗？
行。
我认。
但侯亮平是你提拔的吧？
祁同伟也是在你手上重用的吧？
他们都是汉大毕业的。
那按你的逻辑，你沙瑞金才是“汉大帮”背后最大的推手。
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帮主！
这顶帽子扣下来，沙瑞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他要是承认，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要是否认，就是说自己识人不明，用错了人？
这他妈是送命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