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持续不断地刮过“冰峡之门”的万丈冰崖,发出凄厉的呼啸。凯尔紧了紧领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使团跟随着两名沉默得如同冰雕般的霜裔向导,在这条被蓝黑色冰壁紧紧夹峙的险峻峡谷中艰难前行。
艾莉丝的脸颊冻得通红,她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激活一次挂在脖颈上的小型恒温奥术徽章,一圈暖黄色光晕便会短暂地笼罩她和身旁的索林法师。若风走在队伍侧翼,他那半精灵的耳朵在兜帽下不易察觉地高频抖动着,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侧光滑如镜、几乎无法攀爬的冰崖,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伏击点与一旦遇险后可能利用的撤退路线。他的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的弓。
凯尔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定。他的眉毛和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只是沉默地开拓着足迹,用行动为整个队伍注入一股沉稳的力量。在这里,任何抱怨都是多余的,唯有坚韧才能赢得一丝尊重。
当他们终于穿过峡谷最狭窄、风力也最狂暴的一段后,眼前豁然开朗。
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城市如同从冰雪神话中直接走入现实。
那是由一种永不融化的、如同巨型蓝色水晶般的寒冰雕凿而成的巍峨城市。高耸的尖塔、连绵的城墙、宏伟的拱门,在稀薄而苍白的阳光下,折射出万千道清冷而壮丽的光辉。它静默地矗立在无垠的雪原上,不像凡间的造物,更像一件被神灵遗落于此的艺术品,美丽,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然气息。
“寒冰王座…”艾莉丝喃喃自语,忘记了寒冷,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学者特有的痴迷与惊叹。
向导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使团怀着一种混合着震撼与警惕的心情,向着那座冰晶之城继续前进。
踏入城中,更是另有一番天地。
街道由打磨光滑的冰砖铺就,宽阔而整洁。两侧的建筑——无论是民宅、工坊还是看似商铺的结构——均是由寒冰整体雕琢而成,线条简洁而流畅,充满了某种严谨的几何美感。冰层并非完全透明,内部封存着散发幽蓝或淡绿光芒的苔藓与奇异矿物,它们替代了灯火,将整座城市映照得流光溢彩,宛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内部。
行人皆是霜裔,他们身姿高挑,穿着素白或浅蓝色的服饰,行走间悄无声息。他们的面容无一不精致,银白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眸,但眼神大多淡漠,对于凯尔这一行明显的外来者,他们投来的目光是纯粹的审视,而非好奇。整座城市异常寂静,除了风掠过建筑尖顶的呜咽,几乎听不到喧哗,一种沉静而有序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
“不可思议…”索林法师低声对艾莉丝说,手指轻轻拂过身边一堵冰墙,“能量在其中传导得异常顺畅,结构稳定性也远超寻常冰晶,这绝非自然形成。”
艾莉丝点头,下意识地就想掏出记录本和测量工具,但被凯尔用眼神制止了。若风则更关注那些占据着所有交通要冲和制高点的霜裔守卫,他们铠甲上的冰晶纹路与手中长戟的寒光,都暗示着这座城市绝非不设防的仙境。
他们被引领至一处名为“凝光阁”的驿馆。内部依旧是冰的世界,冰床、冰桌、冰椅,上面铺着不知名兽皮,简洁、实用,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即使关上门窗,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短暂的休整后,使团被引往城市中心最宏伟的建筑——冰晶议会厅。
踏入厅内的瞬间,就连凯尔也感到一阵目眩。穹顶高得惊人,由无数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冰晶构成,阳光透过这些冰晶,被折射成一片迷离而变幻的光雨,洒落在空旷的大厅中。大厅尽头,是一排高高在上的冰座,上面端坐着霜裔议会的成员。
艾斯琳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向凯尔投来一个善意的眼神。但她身旁和两侧的多数议员,尤其是为首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冷峻如岩石的老者(后来凯尔得知他叫“寒戟”),他们的脸上则毫不掩饰地写着警惕与怀疑。
“欢迎来到寒冰王座,北境的使者。”艾斯琳作为引荐人,率先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议会聆听着你们的来意。”
凯尔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一个通用的外交礼节。他的声音沉稳,不卑不亢,打破了议会厅内几乎凝滞的寂静。
“感谢霜裔议会的接待,感谢艾斯琳长老的引荐。我们跨越风雪而来,带着北境联盟的诚意与对和平的渴望。”他开门见山,“我们相信,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并非不可逾越的隔阂,而是一个需要我们共同面对的威胁——那些失去理智的厄兽,以及其背后,那座正在北方雪山上苏醒的‘寂静尖塔’。”
提到“寂静尖塔”时,凯尔敏锐地注意到,几位议员的坐姿发生了微小的改变。
“言辞如同雪花,美丽却易逝。”那位被称为寒戟的老者冷冷开口,声音如同冰层碎裂,“霜裔世代生存于此,见证过太多的承诺与背叛。你们如何证明,这并非又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或者……引祸东流的阴谋?”
面对质疑,凯尔没有辩解,他只是侧身,对艾莉丝点了点头。
艾莉丝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加密符文包里取出一块打磨光滑的水晶板。她将其置于地面,双手引导着微弱的奥术能量激活了它。
嗡——
一道清晰的光幕自水晶板上投射而出,悬浮在半空。光幕之上,并非想象中模糊的示意图,而是一条条复杂且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波动曲线。它们以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跳动着,起伏着,峰值一次又一次地冲破某个阈值,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这正是“守望者”前哨站记录下的“寂静尖塔”的能量脉搏,一种冰冷的不需要言语的语言。
“诸位议员阁下,”艾莉丝的声音带着研究者特有的冷静,“这是我们在距离尖塔特定范围内,监测记录到的能量辐射数据可视化图谱。其波动模式,与厄兽的活动高峰期、以及灰精灵世代守护的星图异常,存在高度关联。它……正在变得活跃。”
这份跨越了种族与文化藩篱的“数据证据”,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具力量。议会厅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骚动,低沉的议论声在冰座之间传递。就连寒戟那万年寒冰般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些跳跃的曲线,仿佛要从中看出隐藏的毁灭密码。
艾斯琳适时地接话,声音清晰:“这印证了我们古老记载中的警示。忽视这种征兆,才是真正的灾难。”
寒戟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但之前的绝对否定已经动摇:“这……确实值得警惕。但,这依旧不能完全证明你们的全部意图,以及合作可能带来的风险。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考量。”
首次会面,在这种礼貌却依旧紧绷的氛围中结束。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那堵坚冰之墙,已经被“数据”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回到凝光阁,使团成员围坐在一张冰桌前,中间放置着一块艾莉丝用奥术持续加热的暖石,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能量图谱起作用了,”索林法师首先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我看到好几位议员的眼神变了。知识,永远是打破偏见的最好武器之一。”
“他们的防御体系非常完善,”若风汇报着他的观察,“明哨、暗哨、冰层下的能量感应……硬闯这里,代价会极高。”
艾莉丝补充:“他们对能量的理解和应用自成体系,如果能交流,对我们的研究帮助会很大。”
凯尔听着众人的汇报,缓缓点头:“他们动摇了,但远未到信任的地步。艾斯琳长老是我们的支点,但接下来,我们必须拿出更多东西,来应对明天可能更直接、更尖锐的询问。我们需要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走到冰窗边,望向外面。寒冰王座在清冷的日光映照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彻骨。
驿馆外,风雪依旧,似乎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