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豪赌,赌的是连心藤对宿主的本能依恋,赌的是她这条命在禁咒眼里的分量。
刺骨的寒芒已经触及了心口的皮肉,林清瑶甚至能感觉到那尖锐的针尖在划开第一层油皮时的微微阻滞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畔掠过一道比断魂刺更狂暴、更不讲道理的风声。
“林清瑶,你敢!”
男人的怒吼震得石厅顶部的灰尘扑簌而落。
林清瑶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硬生生捏住了她的虎口。
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带着灼人的体温,不由分说地将那根淬了毒的黑簪从她指缝间夺走。
由于惯性,林清瑶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撞入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
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这味道她熟悉,是属于沈渊的。
“沈渊,你放手!来不及了!”林清瑶急得直跺脚,这男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是在跟阎王抢单!
“朕准你死了吗?”沈渊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喉咙深处磨砂,透着一股让人心颤的狠戾。
他不仅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将林清瑶拽入怀中,左臂横锁住她的细腰,右手那柄削铁如泥的龙鳞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呲啦——
沈渊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在自己完好的左臂上狠狠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用朕的血!”他紧咬牙关,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霸道,“北境皇室血脉流淌的是玄冥冰凤的余温,混合你的药王血,足够在那孽畜反应过来之前,骗过它的感知!”
林清瑶愣住了。
她看着那喷涌而出的、带着淡淡金泽的皇室精血,脑子里飞快闪过《药王经》的一条禁忌:皇血至阳,药血至阴。
“你疯了!这是以命续命的邪招,一旦失败……”
“没有失败。”沈渊打断她,直接抓起林清瑶还在渗血的手掌,将两人的伤口死死贴合在一起。
那一瞬,林清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颤从掌心直冲天灵盖。
如果说她的血是清冷的泉,那沈渊的血就是沸腾的岩浆。
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祭坛上方汇聚,凝成了一滴暗红色的诡异血珠,滴答一声,精准地砸在了祭坛正中央的阵眼上。
轰——!
原本半死不活的七道光柱,像是被注入了超强兴奋剂,由原本的暗红瞬间转为一种近乎病态的赤金色。
“嗷——!!!”
四周原本僵立的十二尊守冢傀儡,在那赤金光芒亮起的刹那,像是被泼了浓硫酸一般,齐刷刷地发出凄厉的尖啸。
它们眼眶中的火焰疯狂跳动,原本沉重的石质身躯竟然开始大块大块地崩裂。
“怎么回事?这血效果这么猛?”沈昭在那边虽然还冻着,但看着这景象也忍不住瞪大了眼。
“不对劲!药灵,看那些符文!”林清瑶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药香味正在迅速被一种硫磺般的焦苦味取代。
药灵那原本炸开的白毛此时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天敌,它尖叫着在祭坛上乱窜:“主子!皇血跟这儿的禁制打起来了!这药王冢是给药修准备的,沈渊这尊大杀器的血里杀气太重,禁制以为是外敌入侵,要开启自毁程序啦!”
脚下的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颤动,这种震动不像是地震,倒像是这整座孤岛正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缓缓向地底沉降。
“吱吱!主子,别管那些石头人了,看这口棺材!”
药灵突然扑向那口一直被林清瑶盯着的空石棺。
它那毛茸茸的小身板极其灵活地钻到了棺材底下,小爪子在那些复杂的浮雕缝隙里一通乱掏,最后长尾巴用力一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咬合声在混乱中竟然异常清晰。
“下面有暗格!”药灵兴奋地大叫,用力掀开了一块由于年代久远而松动的石板。
林清瑶顾不得推开沈渊,借着那股拉扯的劲儿,两人齐齐倾身看向暗格内部。
那一刻,林清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暗格里没有什么神兵利器,也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药,只有半截焦黑如碳的指骨。
那指骨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显然生前遭受过极大的痛苦。
而真正让林清瑶目眦欲裂的,是那指骨上套着的一枚通体碧绿、却在内圈刻着血色纹路的玉戒。
那个纹路,与她小臂内侧那个灼热的胎记,一模一样。
“师父……”林清瑶呢喃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是药宗宗主的信物——药王戒。
传闻中,师父在灭门之夜为了保护宗门传承,自爆丹田化为灰烬,连块指甲盖都没留下。
可现在,这枚戒指竟然出现在这里。
“等等,这是什么?”沈渊的眼神比林清瑶更毒辣。
他顾不得手臂上的伤,伸出两指,从那截焦黑指骨的指甲缝里,轻轻捏出了一缕极细的金线。
金线在赤金光芒的照耀下,闪烁着一种刺眼的、专属于皇家的华贵气息。
林清瑶死死盯着那缕金线,脑海中像是炸开了一枚惊雷。
这种金线,她见过。
在北境皇宫的内库里,在沈渊那些只有祭天时才会穿的龙袍边缘,那是只有“天工坊”用极品金蚕丝糅合了东海明珠粉才能拉出的独门金线。
而这种绣法……是二十年前景和帝最钟爱的龙袍款式。
“当年灭门夜,景和帝不仅仅是执礼者……”林清瑶的声音冷得像是在冰窖里泡过,她缓缓抬头看向沈渊,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他就在现场,甚至……是他亲手从我师父手上剥下了这枚戒指?或者说,师父是死在他的怀里?”
沈渊的脸色瞬间阴鸷到了极点。
他看着那缕金线,原本握住林清瑶腰肢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真相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一个是药宗遗孤,一个是灭门凶手的儿子。
这一刻,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的那点微妙的温情,瞬间被这半截指骨搅得稀碎。
“咳……姐,皇兄……别发愣了!这水,这水怎么是咸的?!”
沈昭的惨叫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林清瑶猛然惊觉,不知何时,四周那些崩碎的守冢傀儡脚下,竟然咕嘟咕嘟地冒出了大量的海水。
不,那不是普通的海水,那是泛着幽蓝色微光、带着浓重海腥味和死气的地下海眼之水。
“海眼开了。”林清瑶惨笑一声,她能感觉到,这种水正在疯狂吞噬这片空间里的药力。
“乖女儿,你终于发现这枚戒指了。不枉我忍了这么多年,亲自把你带回这个地方。”
一道凄厉而又扭曲的笑声,突然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传来。
那声音重叠交错,像是无数个女人的低语汇聚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楚晚晴!”林清瑶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会感谢我的。”虚空中的声音带着一种变态的狂热,“你以为当年药王宗灭门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些庸医手里的药方?不,那太廉价了。这片江山,本就是建在一座巨大的药冢之上的。”
“初代帝王沈冥,当年的武修之皇,他寿元将尽时发现,武修到了尽头不过是一抔黄土。唯有以药王血脉为鼎炉,将那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灌注进药修的灵根,才能炼出那副万世不朽的‘长生骨’!”
“沈渊,你父皇没做成的事情,今天,本座要替他做完!”
话音刚落,冢顶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爆裂声。
林清瑶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坚实的岩层竟然像豆腐一样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在那缝隙深处,并不是天空,而是一个通体漆黑、直径足有百丈的巨大海水漩涡。
那就是传说中的“海眼”。
“快走!这里要塌了!”林清瑶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决断。
她猛地用力,原本缠绕在她身边的沈渊被她用巧劲狠狠推向了沈昭的方向。
“林清瑶,你敢推朕?!”沈渊猝不及防,在湿滑的地面上退后了几步,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带他走!”林清瑶的声音清亮而坚决,她指着那越来越高的水位,“海眼开启需要药王血脉的共鸣,这是一个人的坑,多一个人进来,只会成为楚晚晴要挟我的筹码!沈渊,你不是一直想查弑父真相吗?戒指就在那暗格里,带着它滚!”
“你真当朕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沈渊冷哼一声,足尖轻点,竟是踩着已经漫过脚踝的海水再次掠到了林清瑶面前。
他反手一扣,直接拽住了林清瑶腰间的犀皮带,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朕在北境装病忍辱十年,在权臣的毒药里泡着长大的时候,你还在南疆挖草根呢!”沈渊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深处是一片死寂的疯狂,“想让朕一个人活?做梦。北境帝王的命,比你想象中要硬得多!”
说罢,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含着真龙之气的精血喷在了龙鳞刃上。
嗡——!
龙鳞刃发出一阵欢快而亢奋的争鸣,原本漆黑的刀身瞬间被一层暗金色的火焰包裹,硬生生将周围倒灌的海水逼退了三尺。
“走!”
沈渊揽着林清瑶,目光死死锁定祭坛中央。
就在此时,海水已经漫过了腰际。
原本平整的祭坛中央,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竟然缓缓升起了一座由无数晶莹剔透的白骨堆砌而成的阶梯。
阶梯直插云霄,尽头便是那个恐怖的海眼漩涡。
“在那儿!”药灵突然大叫起来。
林清瑶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只见在那漩涡的中心,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
楚晚晴正悬浮在半空,她的长发如海藻般飞舞,手中竟然托着一颗鲜红的、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
林清瑶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那心脏虽然只有拳头大,但上面散发出的气息,她死也不会记错。
那是沈昭的气息。
“不……沈昭就在这儿,那心脏是……”
“那是他的命蛊!”楚晚晴猖狂地大笑,“当年他入宫高烧,我取走了他一颗乳牙。用这乳牙在他心口养了二十年,才养出这枚‘命蛊’。林清瑶,只要我轻轻一捏,你这位好弟弟,就会在那冰冷的冰层里化成一滩烂泥!”
“别信她!”
一直缩在林清瑶衣角的药灵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它那对大耳朵疯狂地扇动着,凄厉地嘶吼道:
“主子!那心脏是假的!它是用海眼底下的蜃气幻化出来的!真正的命蛊在——”
轰隆!!
药灵的话还没说完,天际那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失去了耐心。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天而降,原本升起的白骨阶梯瞬间崩碎,化作无数锋利的骨刺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抓住我!”沈渊怒吼一声,龙鳞刃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
但那股吸力太大了,大到连四周的石墙都被硬生生拔起。
林清瑶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视线中最后的一幕,是沈昭被那股巨浪拍入深渊的残影,以及药灵那焦急却又瞬间被黑暗淹没的白色小脸。
三人像是被一只巨兽吞入腹中的蝼蚁,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卷进了那个通往未知的漆黑漩涡。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潮汐声,视线在翻滚中逐渐模糊。
在一片混沌中,林清瑶隐隐感觉到,沈渊那只宽大的手,始终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无论浪潮如何冲刷,都不曾松开半分。
黑暗。
无止境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作呕的旋转感终于停了下来。
林清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一片冰冷而坚硬的东西上,那种触感,不是石头,也不是泥土,而是一种干燥、清冷且带着无数突起的……
那是,白骨。
成千上万、堆积如山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