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藩王陆续抵达洛阳,馆驿之中一时冠盖云集,帝都的空气里,仿佛都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与喧嚣。新年元正的气氛日益浓厚,但所有人都明白,今年的元正大朝会,注定因诸王来朝而意义非凡。
是夜,紫宸殿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 皇帝为远道而来的儿子们设下了盛大的接风宴。皇室宗亲、在京亲王、郡王、以及部分重臣勋贵受邀出席,济济一堂,场面隆重而奢华。
皇帝高踞御座之上,看着殿下坐着的几个儿子:晋王赵睿、蜀王赵慎、汉王赵奢,以及环绕在他们身边、或英挺、或文弱、或稚嫩的诸位皇孙(包括太孙赵宸以及诸王带来的世子),苍老而威严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儿孙绕膝,天家团聚,此情此景,足以慰藉他晚年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宴会伊始,诸王依序向皇帝进献年礼与贡品。
蜀王赵慎率先起身,举止温文尔雅,献上的是精心挑选的蜀中特产:数十匹流光溢彩、工艺精湛的最新蜀锦,一套据说是前朝孤本的珍贵典籍,以及一些益州的特色药材。他言辞恳切,表达的是对父皇的思念与祝福,尽显孝心与文雅。皇帝含笑点头,显然对这份不尚奢华却充满心意的礼物颇为满意。
接着是汉王赵奢。他带来的礼物则显得“实在”得多:好几大箱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玉器古玩,还有众多荆州特产的山珍美味,排场极大。他嗓门洪亮,说着吉祥话,极力烘托着宴会的热闹气氛。皇帝看着那满目珠光,笑了笑,说了句“奢儿有心了”,但眼底深处并无太多波澜。
压轴的是晋王赵睿。他的礼物别具一格:除了并州的一些土仪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柄装饰古朴、却寒光隐隐的宝剑,以及一套擦拭得锃亮、带有战痕的明光铠。他上前躬身道:“父皇,此剑乃儿臣当年随父皇北征时所用,此甲亦是当年所赐。儿臣不敢或忘父皇教诲,时刻谨记守土安邦之责。今献于父皇,愿父皇宝剑不老,甲胄生辉,佑我大雍,国祚永昌!” 这份礼物,既彰显了武功,又表达了忠孝,还巧妙地勾起了皇帝对往昔峥嵘岁月的回忆。皇帝闻言,龙颜大悦,抚掌连声道:“好!睿儿深知朕心!此礼最佳!”
献礼完毕,宴会气氛愈加热烈。丝竹悦耳,歌舞曼妙,觥筹交错之间,一派天家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皇帝今日心情极佳,看着儿孙满堂,尤其是几个年幼的皇孙活泼可爱,太孙赵宸举止沉稳,应对得体,更是老怀宽慰,比往日多饮了几杯酒,也多用了些膳食。身旁的内侍见状,小声提醒陛下保重龙体,皇帝也只是笑着摆摆手,道:“今日高兴,无妨!”
席间,晋王赵睿表现得格外注重“亲情”。他特意将自己的世子叫到身边,又招手唤来太孙赵宸,温和地对他二人说道:“宸儿,这是你堂弟,年纪尚小,日后还需你这位兄长多多提点、照拂。你们兄弟之间,当和睦友爱,同心同德,方是我赵家之福,大雍之幸。” 他言辞恳切,神情真挚,完全是一副敦促后辈团结友爱的贤王模样。
赵宸虽心中对这位二叔始终存有几分警惕,但场面之上应对得滴水不漏,含笑应道:“二叔言重了。兄弟友爱,自是应当。侄儿与诸位堂弟,定当相互砥砺,共勉共进。”
皇帝在高处看到这一幕,捻须微笑,显然对儿子们和睦、孙辈友爱的景象十分满意。
宴会持续至深夜,方才在一片祥和气氛中结束。 众人恭送皇帝起驾回宫后,也各自散去。
然而,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子时过后,洛阳城万籁俱寂。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朴素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吏部尚书李文渊府邸的侧门。
书房内,灯火如豆。吏部尚书李文渊,一位年约六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老臣,早已屏退左右,在此等候多时。见到一身常服、披着斗篷的晋王赵睿悄然入内,他立刻上前,欲行大礼。
“岳丈大人不必多礼!” 晋王抢先一步托住了他,低声道,“深夜叨扰,实乃不得已。”
李文渊,不仅是当朝吏部尚书,掌百官铨选,权柄极重,更是晋王赵睿的岳父,是其早年争夺储位时最核心的支持者之一。即便太子已定,太孙已立,他暗中支持晋王的心也从未改变。
二人落座,李文渊为晋王斟上一杯热茶,神色凝重:“王爷深夜冒险前来,可是为今日宫中之事?”
晋王点点头,摘下兜帽,露出深沉的面容,压低声音道:“宴席之上,不过是逢场作戏。父皇虽看似高兴,但心思难测。太孙如今地位日益稳固,云州一役,更增其威望。岳丈,如今朝中,究竟还有多少人心向本王?”
李文渊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沉吟片刻,方缓缓道:“王爷,此事……急不得。老夫虽掌吏部,但近年来,陛下对太孙扶持之意明显,东宫一系势力渐长。尤其是云州大捷之后,太孙声望正隆,陈彦等新晋功臣亦唯东宫马首是瞻。许多原本态度暧昧的朝臣,如今都更倾向于观望……此时若贸然动作,恐适得其反。”
晋王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光芒闪烁,并无太多意外之色:“果然如此……本王也料到了。赵宸这小子,确实比他父亲当年更懂得收买人心,也更有些运气。” 他顿了顿,问道:“依岳丈之见,如今该如何?”
“以静制动,韬光养晦。” 李文渊沉声道,“陛下虽年事已高,但龙体尚算康健,对朝局掌控力依旧极强。王爷此时宜效仿蜀王,多显孝道,安于藩王本分,静待时机。储位之事,关乎国本,非到万不得已,陛下绝不会轻易动摇。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晋王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岳丈所言甚是。父皇……确实还有时间。本王也等得起。那就让咱们这位太孙殿下,再风光一阵子。只是这等待,并非无所作为。暗中该联络的,该扶持的,还需岳丈多多费心。”
“老夫明白。” 李文渊颔首,“一些关键位置,仍需慢慢筹划。”
晋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岳丈可知那位新晋的红人,陈彦陈维岳?此人……风头正劲,岳丈可曾接触过?有无可能……”
李文渊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陈彦此子,老夫关注已久。他是陛下亲点的状元,深得圣心,与太孙更是情同手足,云州共历生死,信任非同一般。且此子看似谦和,实则心志坚定,颇有主见。据老夫观察,他乃是铁了心的太孙党,欲要拉拢他,难如登天。王爷若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恐怕……”
“哦?果真如此?”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更浓的兴趣,却并无太多失望,“铁了心的太孙党?呵呵,有意思……越是难啃的骨头,本王倒越是想尝尝滋味。明日,本王便打算去拜访一下这位名动京华的陈参军,亲自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李文渊微微皱眉:“王爷欲亲自前往?是否过于引人注目?”
晋王淡然一笑:“无妨。本王初来乍到,拜访一下为国建功的功臣,关心一下侄儿的得力臂助,乃是长辈关怀,理所应当,谁又能说什么?正好……也可探探他的虚实。”
李文渊见晋王心意已决,便不再多劝,只是提醒道:“王爷务必谨慎,此子绝非易与之辈。”
“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晋王站起身,重新披上斗篷,“夜深了,本王不便久留。朝中之事,便有劳岳丈多多费心了。”
“王爷放心。” 李文渊躬身送别。
晋王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书房内,李文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忧虑与凝重。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帝都的平静,不知还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