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期限,如约而至。
荆襄交界,层峦叠嶂之中,一处人迹罕至的隐秘山谷,今夜注定无眠。子时刚过,一支打着“陈记山货”旗号、看似寻常的商队,在几名引路乡民(实为汉王“幽影”密探)的带领下,碾着碎石,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谷地。车队规模不小,三十多辆双轮大车以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拉车的骡马似乎也受过训练,蹄声轻缓,鼻息低沉,唯有车轴转动发出的单调吱呀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平添几分诡秘。
早已等候在此的吴邪及其麾下几名心腹头目,如“秃鹫”、“鬼算盘”等人,立刻围拢上来。众人脸上混杂着期待、警惕与难以抑制的贪婪。无需多言,几名小头目上前,用匕首划开就近一辆车的油布。随着麻袋被割开,黄澄澄、颗粒饱满的粟米哗啦啦流淌出来,在火把照耀下,泛着诱人的金色光泽。
“嘶——”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这品质,远非他们平日劫掠所得的陈粮糙米可比!
紧接着,其他车辆的油布被纷纷掀开。雪白晶莹的盐巴,成块泛着油光的粗糖,一捆捆闪着幽冷寒光的制式钢刀,打磨得锋利的矛头,还有成箱的弓弩和堆积如山的箭矢……琳琅满目的物资,仿佛打开了传说中的宝库,晃得这群刀口舔血的悍匪眼花缭乱。
“哈哈哈!好!好!汉王果然够意思!守信!真他娘的守信!” 吴邪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声在山谷中撞出回响,惊起几只夜枭。他抓起一把粟米,任由米粒从指缝间滑落,又提起一把钢刀,用手指轻弹刀身,发出清脆的嗡鸣,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弟兄们!都瞧见了吗?这才是人该吃的粮食!这才是砍人该用的家伙!从今往后,跟着我吴邪,吃香的,喝辣的,用最好的刀,杀最肥的羊!”
“大王威武!汉王千岁!” 周围的匪徒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一个个眼冒红光,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拿着新家伙去快意恩仇。
接下来的几天,山谷中一派忙碌。在“鬼算盘”的指挥下,匪众们小心翼翼地将大部分粮食、盐糖藏入早已探明的山中秘窟,派心腹严加看守。同时,优先将最精良的钢刀、弓弩装备给那些跟随吴邪日久、悍不畏死的核心亡命徒,组成了约三千人的“锐士营”,作为攻坚尖刀。其余七八千人,则依旧使用旧兵器,或分发部分新缴获、打造的竹枪木矛,作为辅兵和消耗品。整个匪军,如同注入强心剂,士气高涨,蠢蠢欲动。
半月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黑云峰下,一片相对平整的河滩地被临时充作校场。近万匪众黑压压地聚集在一起,火把如林,映照着一张张或因饥饿、或因贪婪、或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烟草和一种躁动不安的狂热气息。
吴邪大步登上河滩中央一块巨大的卧牛石。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个倒霉郡尉身上剥下来的、略显紧窄的黑色皮甲,腰挎崭新钢刀,脸上那道狰狞刀疤在跳跃的火光下更显凶戾。他目光扫过台下群匪,如同鹰顾狼视。
“弟兄们!” 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原始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压过了现场的嘈杂,“这世道,老天爷不睁眼!皇帝老儿坐在金銮殿上,吃得脑满肠肥,可曾管过咱们这些人的死活?贪官污吏,横行乡里,敲骨吸髓!咱们种地的,交不完的皇粮;咱们打鱼的,纳不尽的渔税!辛辛苦苦一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为啥?就因为咱们命贱吗?!”
他的话,如同尖刀,剐在大多数出身贫苦的匪众心上,激起一片压抑的呜咽和愤怒的低吼。
“再看看那些当官的,那些地主老财!他们吃的啥?穿的啥?住的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公平吗?!” 吴邪挥舞着拳头,声音越来越高亢,”
“没错!这世道不公!”
“狗官都该杀!” 匪众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怒吼声此起彼伏。
吴邪见火候已到,猛地拔出腰间钢刀,直指昏暗的苍穹,发出最后的动员:“老子吴邪,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清君侧,诛奸佞!跟着老子,砸烂这吃人的世道!抢钱!抢粮!抢地盘!这天下,有钱大家赚,有饭大家吃!是汉子的,拿起家伙,跟我走!”
“清君侧!诛奸佞!”
“跟着吴大王!砸烂这世道!”
近万人疯狂的呐喊声,汇成一股恐怖的声浪,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惊得山林鸟雀乱飞。叛乱,在这充满仇恨与贪婪的喧嚣中,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吴邪深知流寇生存之道在于动,在于避实击虚。 在几名熟悉路径的“向导”(幽影密探)引领下,近万匪军并未北上或西进硬碰硬,而是如同一股污浊的泥石流,沿着人烟稀少的山间小道,迅速向东再折向南,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扬州最西南端的豫章郡边缘,继而利用当地官府控制力的薄弱和复杂的地形,继续向东南方向的闽中之地(大致相当于今福建西部山区) 流窜。
月余时间,匪军主要在山区活动,劫掠散居的山寨、袭击小型的官道商队、扫荡防御薄弱的边境村落。 他们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小小的村寨,往往一冲即溃。男丁稍作反抗便被屠杀,老人孩童惨遭毒手,年轻女子被掳入军中受尽凌辱,粮食财物被洗劫一空,房屋则被付之一炬,只留下断壁残垣和冲天的黑烟。哭喊声、哀求声、狂笑声、兵刃砍杀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侥幸逃脱的百姓,扶老携幼,仓皇向深山更深处或较大的城镇逃难,将恐怖的消息带向四方。
这一日,匪军的前锋,终于逼近了闽中之地一座位于河谷盆地、相对富庶的县城—— 冶县(大致在今福建南平附近)。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天际染得一片猩红。冶县城头,几个值守的郡兵正抱着长矛打盹。城门口,进出的人流稀疏,显得有些冷清。谁也没有料到,灭顶之灾已悄然降临。
突然,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远处地平线上,扬起漫天尘土!紧接着,如同鬼魅般,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从山隘口涌出,直扑县城而来!他们衣衫杂乱,旗帜五花八门,但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和那冲天的杀气,却让城头守军瞬间魂飞魄散!
“敌……敌袭!是流寇!大队流寇!” 凄厉的警锣声终于敲响,撕破了黄昏的宁静。
城门口顿时大乱!百姓哭喊着向内拥挤,守城兵卒惊慌失措地想要关闭城门,却被急于逃命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就在这混乱之际,匪军的先锋骑兵(抢来的少数马匹)已经冲到近前,雪亮的马刀挥舞,瞬间砍翻了数名试图抵抗的兵丁!
“杀啊!抢钱抢粮抢女人!” 匪徒们发出疯狂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了洞开的城门!
城,破了。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人间炼狱。匪军入城,彻底释放了兽性。他们见人就杀,见屋就抢,见女就淫。县衙被攻破,县令一家老小惨遭屠戮。府库被打开,钱粮布帛被抢劫一空。富户商贾之家,更是重点洗劫对象,稍有反抗,便满门抄斩。大街小巷,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女人的哭喊声、哀求声,匪徒的狂笑声、打砸声,熊熊燃烧的房屋发出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座昔日还算安宁的小城,瞬间拖入了无间地狱。
吴邪骑着抢来的一匹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下,踏入浓烟滚滚、尸臭弥漫的县城。他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露出一丝满足的狞笑。这就是力量!这就是他追求的,生杀予夺的快感!
“大哥,城内肃清得差不多了,缴获颇丰!” “秃鹫”提着滴血的刀,兴奋地前来禀报。
“好!让弟兄们快活一晚!明日一早,继续南下!” 吴邪下令道。他并不打算久留,流寇的本能让他选择不断移动,让官军摸不着头脑。
匪军在冶县肆虐一夜后,裹挟了部分青壮,押解着抢来的物资和妇女,继续向南流窜。他们的目标,是更温暖、更富庶的沿海地带。
消息,如同瘟疫般,随着逃难的百姓和溃散的兵丁,向四面八方扩散。
“完了!冶县完了!好几万流寇,见人就杀啊!”
“快跑吧!吴阎王来了!挡着就死!”
“县太爷都死了!没人能救咱们了!”
恐慌,以惊人的速度在闽中各地的城镇乡村蔓延。人们拖家带口,弃家而逃,道路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难民。一些小县的县令闻风丧胆,竟携带印信细软,弃城而逃。稍微有些胆量的,则紧急征发民壮,加固城防,同时派出信使,向郡治乃至更上方的州府告急。
数日后,吴邪匪军主力进抵闽中另一座稍大的城池——建安(大致在今福建建瓯附近) 城下。此时,建安城内已得到预警,城门紧闭,城头上聚集了郡兵和临时征发的民壮,虽然惶恐,但总算有了些准备。
然而,守城的郡都尉远远望见匪军阵中那数千装备了制式刀枪、弓箭的“锐士营”时,心头顿时一沉。这绝非寻常流寇!这装备,这气势,俨然是一支军队!攻城战持续了大半日,匪军仗着人多势众,亡命冲锋,虽然守军凭借城墙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加之匪军弓箭犀利,给守军造成大量伤亡。最终,城门被匪军用抢来的巨木撞开,建安城再次陷落,惨遭屠戮。
接连攻破两城,吴邪匪军声势大振,裹挟的流民越来越多,兵力已膨胀至一万五千余人,真正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闽中各地官府,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会稽郡治山阴(今绍兴),飞向扬州刺史所在的秣陵(今南京)。信中无不极言匪势浩大,装备精良,凶残异常,郡县兵无力抵挡,恳请上官火速派遣援军,否则闽中乃至整个扬州南部,恐将糜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