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汉王府。
夏末的荆州,湿热难耐。然而,汉王赵奢的心情,却如同三伏天里喝下冰镇酸梅汤一般,透着一股扭曲的快意。书房内,他屏退了左右,独自捏着一封由心腹密使刚刚送到的、用特殊药水显影的密信,凑在灯下细细阅读。
信上的内容,正是关于吴邪匪军在闽越之地“势如破竹”、“连克数城”、“官军溃败”、“闽中震动”的详细战报。字里行间,描绘着叛军如何凶悍,官军如何不堪一击,地方如何糜烂。
“好!好!干得漂亮!吴邪这小子,果然没让本王失望!哈哈哈!” 赵奢肥胖的脸上堆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一双小眼睛眯成了缝,闪烁着恶毒而兴奋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南方烽火连天,太孙赵宸焦头烂额,朝廷疲于奔命的景象。
他仿佛看到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侄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叛乱搞得灰头土脸,甚至……在平叛中遭遇不测。而他,汉王赵奢,则将趁此良机,或可……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但那颗被野心和怨恨填满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整个扬州都给本王掀个底朝天!” 他低声狞笑着,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仿佛烧掉的是太孙的储君之位。他立刻唤来阴先生,下令道:“告诉吴邪,继续给本王闹!钱粮军械,只要他打得狠,要多少,本王给他凑多少!务必把声势给本王造足!”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并州,太原,晋王府。
同样的密报,也几乎在同时,摆在了晋王赵睿的书案上。与汉王毫不掩饰的狂喜不同,晋王的神色要平静得多。他端坐在紫檀木大案后,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听着心腹幕僚慧明法师的禀报。
“王爷,南边的棋子,已经开始搅动风云了。吴邪此人,凶悍有余,倒是颗不错的搅局石子。” 慧明法师声音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晋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四弟这次,倒是难得果决了一回。只可惜,格局太小,只想看人倒霉,却不知借势而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不过,他这把火点得正好。南方糜烂,朝廷必然震动。父皇年事已高,最见不得边疆不宁,社稷动荡。此时,正是需要一位能臣干将,替君父分忧之时。”
他抬眼看向慧明法师:“法师,是时候了。通知洛阳那边,可以开始‘劝进’了。”
“王爷英明。” 慧明法师微微躬身,“贫僧这就去安排。李文渊大人那边,想必早已准备妥当。”
帝都洛阳,吏部尚书府,深夜。
吏部尚书李文渊,晋王赵睿的岳丈,一位年过六旬、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如古井的老臣,此刻正坐在书房内,对灯夜读。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一名身着黑衣的家仆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枚小小的蜡丸放在书案上,又无声地退下。
李文渊放下书卷,拿起蜡丸,两指轻轻一捏,取出里面卷着的细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南火已燃,可扇风势,促雏鹰出巢。”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平静。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沉吟片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磨墨蘸笔,开始书写几封内容各异、却指向同一个目标的密信。这些信,将通过不同的渠道,送往几位早已被晋王系拉拢或利益捆绑的御史、给事中乃至部分武将手中。
接下来的三天,洛阳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
几位平日里或以耿直敢言、或以老成谋国着称的官员,府邸中皆有心腹幕僚悄然出入,低声商议。话题的核心,都隐隐围绕着南方可能出现的“变乱”,以及一旦有事,何人堪当平叛重任。一种“太孙殿下历练有成,新军初成,正当借此良机为国效力,树立威信”的论调,开始在特定的小圈子里被有意无意地散播、酝酿。
第三天午后,平静被骤然打破!
一骑背插三根红色翎羽、代表着最高紧急军情的信使,风尘仆仆,汗透重甲,如同旋风般冲入洛阳城,直抵皇城朱雀门!守门禁军验明身份后,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引导其直奔宫中!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扬州闽中急报!巨寇吴邪作乱,聚众数万,连克冶县、建安,兵锋直指侯官,闽中危殆!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凄厉的呼喊声,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炸响了午后沉寂的宫苑!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宫闱,飞向各个衙署。所有听到消息的官员,无不变色!南方承平已久,虽偶有小股匪患,何曾出现过“聚众数万”、“连克数城”的巨寇?这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乱!
紫宸殿内,皇帝正在小憩,被内侍匆忙唤醒。 闻听急报,他猛地从榻上坐起,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宣!立刻宣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兵部尚书、吏部尚书……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大臣,即刻入宫议事!”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火。
不到半个时辰,重臣们纷纷匆忙赶到紫宸殿偏殿。人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皇帝高踞龙椅,脸色铁青,将那份沾着尘土和汗渍的急报掷于御案之上,声音冰冷:“都看看吧!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出了如此巨寇!数万之众,攻城略地!闽中糜烂!朕的州郡官吏,朕的官兵,都干什么去了?!”
大臣们传阅着急报,个个心惊肉跳。奏报中描述的叛军势大、官军溃败、城池陷落、百姓遭殃的情景,触目惊心。
“陛下息怒!” 丞相率先出列,躬身道,“当务之急,是速定平叛之策,选派良将,调集精兵,火速南下,剿灭匪患,以安社稷!”
“臣附议!” 太尉紧随其后,“匪势猖獗,非寻常郡兵可制,需派遣中央精锐,方可一举荡平!”
“只是……调遣何部兵马?由何人挂帅?” 兵部尚书面露难色,“北军需镇守京畿、防备胡虏,西军远在凉州,恐远水难解近渴。若从各州郡抽调,恐耗时日久,且兵将不习,难以形成战力……”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的确,承平已久,突然要抽调一支能打硬仗的精锐部队南下,并非易事。
就在这时,吏部尚书李文渊,手持玉笏,缓步出列,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陛下,” 李文渊躬身道,“巨寇为祸,社稷之危,固然需遣重兵剿灭。然,臣以为,平叛之事,非独在剿,更在于安。需得一威望素着、能代表朝廷、安抚地方民心之重臣前往,方能事半功倍。”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帝,语气诚恳:“太子早薨,国本之重,在于太孙。太孙殿下,乃陛下嫡孙,国之储贰,身份尊贵,足可代表天威。且去岁云州之战,殿下临危受命,指挥若定,与陈参军等练兵有方,已显峥嵘。如今,新军已成,锐气正盛,恰是历练之时。若陛下遣太孙殿下,持节督师,率领新军南下平叛,则王师所至,必能震慑宵小,鼓舞官军民心!此乃一举三得:既可平叛安民,亦可历练储君,更可向天下展示陛下信重储君、朝廷上下同心之象!望陛下圣裁!”
李文渊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合情合理,既点出了太孙的独特身份和云州的成功经验,又强调了平叛与立威的双重意义,让人难以反驳。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几名事先通过气的御史、给事中出列附议:
“李尚书所言极是!太孙殿下仁德英武,新军乃百战精锐,正可担当此任!”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使太孙殿下立威于外,固本于内啊!”
“臣等附议!请陛下命太孙殿下出征!”
一时间,请求太孙出征的呼声,在殿内占据了上风。一些原本持中立或另有想法的大臣,见势如此,又觉得此举确实有其道理,便也纷纷附和。皇帝端坐其上,面色沉凝,目光扫过群臣,心中飞快权衡。南方叛乱确实需要迅速平定,派遣一位重量级的皇子或皇孙前往督师,也符合惯例。太孙经过云州历练,表现可圈可点,新军也需要实战检验。更重要的是,此举确实可以向天下展示储君的地位和能力,有利于稳固国本。
“传旨。”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决断,“解除太孙禁足。宣太孙赵宸,即刻入宫见朕!”
“臣等遵旨!” 众臣躬身领命。
东宫之中,太孙赵宸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南方叛乱的消息。 他心中震惊之余,也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当内侍传来皇帝召见的旨意时,他已然明白所为何事。他整理衣冠,神色肃穆,快步向紫宸殿走去。
殿内,群臣分立两侧。赵宸步入殿中,撩袍跪倒:“孙臣赵宸,参见皇祖父!”
皇帝看着殿下英挺的孙儿,目光复杂,有期许,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沉声道:“宸儿,南方吴邪作乱,祸害州郡,情势危急。满朝文武,多举荐你持节督师,率新军南下平叛。你……可愿往?”
赵宸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朗声答道:“回皇祖父!保境安民,乃孙臣本分!逆贼作乱,祸害百姓,孙臣恨不能即刻飞赴前线,诛杀此獠!孙臣愿往!必竭尽全力,平定叛乱,扬我天威,以慰皇祖父圣心,以安天下黎民!”
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殿中,展现出一位储君应有的担当与气魄。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朕便准卿所奏!即日起,授你为荆、扬都督,持节,总领平叛事宜!率北衙新军两万,即日开拔,南下平叛!望你不负朕望,早日克竟全功!”
“孙臣领旨!定不负皇祖父重托!” 赵宸深深叩首。
一场决定南下平叛主帅的朝议,就此落下帷幕。太孙赵宸的出征,已成定局。然而,无论是高踞龙椅的皇帝,还是慷慨领命的太孙,或是那些在殿中推波助澜的臣子,此刻都未必能完全看清,这场看似为国平乱的征程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与致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