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除夕冷暖知
时值除夕,华灯初上。京城东北隅,三皇子府 朱漆大门前,石狮肃穆,甲士林立,气象森严。府内虽也张灯结彩,却无寻常人家的喧闹,一种天家特有的、压抑的喜庆弥漫在空气中。
戌初时分:更衣备宴,紧张有序
皇子所居“崇德殿” 后殿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三皇子宇文铭 身着石青色云龙纹缂丝常服,外罩玄狐皮端罩,正由两名大太监伺候着净手,准备更衣赴宫中年宴。他年约二十,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阴郁与不耐。大太监高无庸 躬身捧着一条明黄云纹杭绸面巾,声音尖细柔和:“殿下,水温可还合适?”
宇文铭“嗯”了一声,任由太监擦干手,目光扫过镜中自己华贵的衣饰,并无喜色,只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更衣吧。”
另一侧,皇子妃王氏 的寝殿“锦瑟轩”内,气氛更为紧绷。王氏正端坐镜前,由掌事宫女 锦书 和司饰宫女 司琴 为其梳妆。她穿着大红遍地织金孔雀羽妆花缎皇子妃吉服,头戴七翟珠冠,翟鸟口衔珍珠长串,雍容华贵至极。但她脸上脂粉虽厚,却难掩一丝憔悴。
锦书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插入发髻,轻声问:“娘娘,您看这簪子可还正?”
王氏对着水银玻璃镜(西洋贡品)照了照,微微蹙眉:“往左些……再往右半分。罢了,就这样吧。” 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她伸手理了理项圈上那颗硕大的东珠,动作有些僵硬。今晚宫宴,皇后、贵妃、各府王妃皆在,她不能有丝毫失仪。
殿外廊下,一群低等宫女太监垂手侍立,屏息静气。小太监小栗子 偷偷挪了挪站麻的脚,立刻被领班太监常顺 狠狠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缩回脖子,大气不敢出。
戌正二刻:阖府拜贺,等级森严
时辰到,宇文铭与王氏在崇德殿正厅升座,接受府中属官、有头脸的管事、嬷嬷拜年。
典仪官高唱:“跪——拜——”
以长史、典军为首,内管事、各房掌事嬷嬷等数十人,按品级着吉服,整齐划一地跪地叩首,齐声道:“卑职(奴婢)等恭祝皇子殿下、皇子妃娘娘新禧康泰,千岁金安!” 声音洪亮,动作规范,透着天家威严。
宇文铭端坐上位,面无表情,只微微抬手:“起。赏。”
大太监高无庸立刻上前,展开早已备好的礼单,高声唱赏:“殿下娘娘恩赏,阖府上下,各赐岁银一份,新衣一袭,御酒一坛,果盒一副!”
“谢殿下、娘娘恩典!”众人再拜,然后鱼贯退出,秩序井然,无人敢交头接耳。
亥初:下人份例,暗流涌动
主子受贺毕,便是府中仆役领取年赏的时候。地点设在二门外的回事厅前院。虽也是赏赐,气氛却大不相同。
管事太监按花名册唱名,仆役们按房头排队上前领取。赏赐按等级分明:大太监、掌事宫女可得五两 银锞子、上等尺头、精制点心;各房管事 可得三两银、普通尺头;普通宫女太监 只得一两银并些干果;粗使杂役 则只有五百钱和几块饽饽。
虽然人人有赏,但领赏时的神态语气却耐人寻味。
* 高无庸 接过沉甸甸的赏封,脸上堆笑,对发赏的太监道:“有劳公公。” 语气平淡,带着理所应当的矜持。
* 锦书 领赏时,微微屈膝:“谢主子赏。” 姿态恭谨,眼神却快速扫过赏封的厚度。
* 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宫女 小蝶,拿到那可怜的一两银子和一小包干果,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小声对同伴嘀咕:“哎,比去年还少了些……”
* 她旁边的粗使小太监 小凳子 却喜滋滋地揣好五百文钱,憨笑道:“不少了!够买好些炮仗了!”
* 厨房的副管事 张嬷嬷 领了赏,转身就对着手下几个帮厨指手画脚:“都精神点!晚上的守岁饺子要是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赏钱仿佛给了她更大的权威。
亥正:皇子妃的“恩典”与算计
发放完赏赐,皇子妃王氏按例要对身边得用之人进行“额外恩赏”,这也是彰显主母恩宠、拉拢人心的时刻。
锦瑟轩内,王氏褪下繁重的吉服,换了身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便袍,坐在暖炕上。锦书、司琴以及几个心腹管事嬷嬷垂手立在下方。
王氏端起粉彩盖碗,抿了一口参茶,缓缓道:“这一年,你们伺候得还算尽心。锦书,司琴,赏赤金戒指各一枚,宫缎一匹。高公公,赏鼻烟壶一个。张嬷嬷(厨房管事),赏银镯一对。余下众人,各加赏一个月月钱。”
“谢娘娘恩典!”众人连忙谢恩,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这额外的赏赐,才是实打实的体面。
王氏放下茶碗,语气转淡,目光扫过众人:“年节下,府里人多事杂,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各处的门户、灯火、饮食,尤其要当心!若有什么差池,或是让些不三不四的话传到殿下耳朵里……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最后一句,带着寒意。
众人心头一凛,连声称是。他们明白,这“恩典”背后,是更严苛的要求和监视。
子时:辞旧迎新,冷暖自知
子时将至,府中燃起鞭炮烟花,夜空璀璨。宇文铭与王氏在正殿接受了简短的新年叩拜后,便各自回了寝殿。所谓的“守岁”,对于天家而言,更像是一种必须完成的仪式,而非团聚的温情。
崇德殿内,宇文铭独自对着一局残棋,自斟自饮,不知在想些什么。锦瑟轩中,王氏对着一桌精巧的守岁宴席,却毫无胃口,只由锦书伺候着用了半碗红枣莲子羹,便恹恹地歇下了。
而在下人聚居的矮房区,则是另一番光景。领了赏钱的仆役们,凑份子买了些酒肉、花生、瓜子,聚在最大的通铺房里,关起门来偷偷守岁。划拳声、笑闹声、抱怨声、八卦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鲜活气。这是他们一年中难得的、可以暂时忘却身份等级、放纵一下的时刻。
小结:
三皇子府的除夕,是一场严格按照天家礼制上演的盛大仪式。从服饰到动作,从语言到赏赐,无不体现着森严的等级与冰冷的规矩。主子在高处不胜寒的尊荣下,隐藏着各自的孤寂与算计;仆役们在看似丰厚的赏赐下,品味着地位的差异与生活的艰辛。那些精细的服饰、繁琐的礼仪、恭敬的对话、微妙的神态,共同勾勒出一幅天家除夕的浮世绘,热闹,却也冰冷。这里的鸡毛蒜皮,关乎的是更直接的生存与更严酷的竞争。相较于北静王府那份经过风波沉淀后的温情与凝聚,这里的年味,更多了一丝皇权阴影下的压抑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