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玄铁锅沿上,迸起的水花溅在陆远脖颈间,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可他跪坐在积水里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根烧红的铁钎子——那是被罐下金焰灼穿了皮肉的疼,也是被记忆剥离扯碎的痛。
“停下!”凌霜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许九龄肩头的骨缝里。
她原本冷白的指节此刻泛着青,雨水顺着刀鞘往下淌,在两人身周溅起细密的水幕。
女特工的瞳孔里映着陆远手臂上裂开的血口,那血珠落进铝罐时腾起的不是热气,是金红的光,“你知不知道这粥要烧掉多少东西?
上回你忘了怎么调糖醋汁的比例,这次是童年煎蛋的火候,下次是不是连我是谁都要...“
“阿霜。”陆远突然抬头冲她笑,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往下滴,沾在睫毛上像串摇摇欲坠的水晶。
他腕间的血还在往罐里淌,可语气轻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记不记得上周三?
小石头把鼻涕蹭在我围裙上,你举着锅铲追他绕了三圈花坛。“
凌霜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时候我就在想,”陆远低头望着罐中翻涌的乳白粥汤,第一缕记忆抽离时,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那是大学宿舍里凑钱买速冻饺子的场景,五个人的笑声突然变得模糊,“有些事啊,记不记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事发生过,对吧?“
许九龄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空洞的左眼渗出半滴金血,右手指节上的黑炭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被烧得焦黑的皮肤。
凌霜压着他肩膀的手明显抖了抖,女特工低头看向重伤的男人,这才发现他胸口那些金纹竟和陆远掌心的裂痕一模一样,像两簇火苗在雨幕中遥相呼应。
“电磁脉冲还有七分钟抵达。”小芸的声音从微型耳机里炸响,带着电流杂音,“但...你们那边的信号突然变强了!
监控频道现在全是雪花,我这边看到...像是有金色的光在往上窜?“
油锅李敲锅的节奏陡然加快。
他蹲在东侧高墙的雨棚下,锈铁锅沿被敲得泛着薄红,另外三个流浪厨师的锅声也跟着变调,像一串被暴雨打乱的鼓点。
老厨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幼儿园屋顶方向——那里的雨幕里确实有金光在翻涌,像把天捅了个窟窿。
“第一勺水,换你睁开眼。”陆远的声音突然哑了。
他割开手腕的刀掉在泥水里,血珠却还在顺着手臂往下淌,“系统说过,忆往粥要拿最珍贵的记忆当水。
可我数了数...最珍贵的,好像全是些鸡毛蒜皮。“
罐中泛起涟漪的刹那,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童年第一次煎蛋的火候感,像块被泡软的糖,“啪嗒”一声化在记忆里。
他望着自己拿锅铲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油热到起小泡再下蛋”,可具体是多少度?
是120还是130?
他张了张嘴,发现那个数字已经跟着涟漪沉进粥底了。
“第二勺。”陆远咬着牙把第二捧血按进罐里。
这次浮起的不是记忆碎片,是许九龄的虚影——穿着褪色厨师服的男人站在燃烧的宫殿前,将一块青玉佩拍进焦土,嘶吼声穿透雨幕:“我不是引路人!
我是从轮回里逃出来的!“
陆远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起系统商城里那枚标着“不可兑换”的灶心玉,想起许九龄昏迷前说的“七代食神都是燃料”,原来那些话不是疯话。
可不等他细想,又一段记忆被抽走了——大学宿舍里,五个人围着电煮锅抢饺子,是谁先说“蘸醋还是辣油”?
他望着掌心的金焰,突然发现自己连那五张脸都记不清了。
“第三勺!”许九龄突然剧烈抽搐,漆黑的手指死死抠进泥里,“别烧了...第七代不该重蹈覆辙!”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带着血沫,“我们是火种...不是燃料...”
“去他妈的燃料!”陆远吼了一嗓子,把整条手臂都按进滚烫的铝罐里。
金焰逆着经脉往上窜,他能听见皮肤裂开的“兹啦”声,能尝到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你说我们是柴?
行啊!
今天这锅粥,我就拿自己的命当柴!“
两人掌心的金纹同时爆亮。
雨幕中突然浮现出六幅画面:第一代食神焚身喂饿殍,焦黑的手还攥着半块烤饼;第三代断舌封味禁碑,血沫里混着最后一口糖霜;第六代化骨为灶镇四方,骨茬里还嵌着没烧完的稻壳。
系统提示音炸响时,陆远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双火同燃”激活,临时解锁商城层级2】的字样在视网膜上跳动,可他顾不上看——他的左半边脑袋突然空了,像被人掏走了个核桃大小的记忆块。
“粥...成了。”凌霜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
陆远抬头。
乳白的粥汤不知何时不再翻涌,一碗清粥悬浮在罐口,表面流转着细碎的光影,像是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
许九龄的右眼缓缓睁开,眼尾还挂着金红的泪,他颤抖着抬手,指尖刚碰到粥碗,就哭出了声:“谢谢...你做的饭,真香。”
陆远想笑,可笑着笑着就愣住了。
他望着自己拿锅铲的手,突然想不起“煎蛋”该用几成熟油——是冷油下蛋还是热油?
是等油冒烟还是起小泡?
那些曾经刻在骨头里的经验,此刻像被橡皮擦抹过的草稿纸,只剩一片模糊。
“叮——”
一声清响穿透雨幕。
陆远掌心的金焰突然动了动,竟在他面前凝出一尊玄铁锅的虚影。
三足鼎立,锅身刻着模糊的纹路,像年轮,像火焰,像无数张被他忘记的笑脸。
“火种...传下来了。”油锅李的声音从高墙传来,带着哽咽。
老厨师的锈铁锅掉在地上,他跪在雨里,望着天空喃喃,“原来不是只有我们在守着...原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陆远满是血污的围裙上,照在许九龄颤抖的手背上,照在那碗悬浮的清粥上。
陆远低头,发现自己掌心的金焰比之前更亮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装着孩子们塞的橘子皮,带着雨水的潮气。
“阿九。”他弯腰把粥碗捧起来,递到许九龄面前,“趁热喝。
喝完...教我重新学煎蛋?“
许九龄接过碗的手还在抖。
他吹了吹粥,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眼泪“啪嗒”掉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天光微亮时,废墟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许九龄拄着一根烧焦的木棍起身,他空洞的左眼不知何时长出了新的瞳孔,是金红的,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望着屋顶方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三辆黑色轿车拐进巷口,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几个戴着厨师帽的身影。
他们腰间挂着的铁锅上,刻着一行小字:“饿不死的人,最怕忘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