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队里的油菜花开得铺天盖地。温乐瑜蹲在田埂边摘野菜,顾晏廷就站在两步外的田垄上,手里攥着根竹棍,时不时挥一下——不是赶虫,是怕她被田埂上的荆棘勾到裙摆。
“够了够了,再摘就吃不完了。”温乐瑜拎着半篮荠菜站起来,裤脚沾着的泥蹭到顾晏廷的军裤上,她慌忙去拍,却被他按住手。
“别动,蹭脏了正好,省得你总怕弄脏我的衣服。”他接过菜篮往胳膊上一甩,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她,“回家让娘包荠菜饺子,你少吃点,别闹肚子。”
这话要是搁在去年,温乐瑜定会红着脸躲开,可现在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往家走。掌心相贴的地方,他的茧子蹭着她的嫩肉,竟比队里新分的细棉布还让人安心。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沈听澜的大嗓门从厨房炸出来:“顾晏城你往面里掺沙子呢?这馒头是喂猪还是喂人?”
“那是麦麸!麦麸!”顾晏城的声音透着委屈,“张婶说掺点麦麸更劲道,你懂个啥!”
温乐瑜推门进去时,正看见沈听澜把个歪歪扭扭的馒头往顾晏城嘴里塞,他躲不过去,嚼了两口突然眼睛一亮:“哎?还挺香!”沈听澜愣了愣,抢过来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粮的田鼠。
王秀莲坐在灶门前添柴,看着他们笑:“听听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在拆房呢。”她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温热的鸡蛋,“快吃,刚煮好的,你那口子特意让我多煮了两个。”
顾晏廷把荠菜倒进盆里,闻言接了句:“乐瑜早上没怎么吃饭。”说着就去打水,路过沈听澜身边时,踹了顾晏城一脚,“还不把面盆收拾了,等着听澜揍你?”
顾晏城梗着脖子:“她不敢!”却手忙脚乱地去擦溅在桌上的面粉,结果越擦越乱,被沈听澜一把推开:“一边去,我来!”可等她拿起面团,才发现顾晏城偷偷往里面加了把糖——知道她爱吃甜的。
温乐瑜看着这幕,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事。那时顾晏城赌输了钱,把沈听澜的陪嫁银镯子当了,她气得当着全队人的面把他的赌具劈了,哭着说要回娘家。是顾晏城在雪地里跪了半夜,捧着赎回的镯子,冻得嘴唇发紫:“我错了,以后我挣工分养你,再也不赌了。”
如今他真的说到做到,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砍柴,换了钱全塞给沈听澜,连买包烟的钱都省着。沈听澜嘴上嫌他木讷,却把他换的钱换成细粮,偷偷藏在温乐瑜的柜子里——知道她怀着孕,想吃点软和的。
“对了,”王秀莲突然拍了下大腿,“下午公社来人,说要选两个妇女去县里学接生,我报了乐瑜的名。”
温乐瑜手里的鸡蛋差点掉地上:“我、我不行,我怕……”书里写过,原主就是学接生时被血吓到,回来后大病一场,才被下乡的批文压垮的。
“有啥怕的?”沈听澜把个红糖馒头塞进她手里,“张医生说你心细,学这个正好。再说有我呢,谁敢欺负你,我把他胳膊拧下来!”她晃了晃拳头,骨节嘎嘣响。
顾晏廷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抬头:“我跟公社书记说过,让张医生多带着你,不难的。学会了,以后队里有产妇,你也能帮上忙,就不用去干重活了。”他早就想好了,不能让温乐瑜再沾那些粗笨活计,学接生轻巧,还能挣工分。
顾晏城也凑过来:“我听说学接生能领两尺花布,嫂子你要是学会了,我让听澜给你做件新褂子!”
温乐瑜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的慌突然就散了。她低头咬了口馒头,甜津津的糖渣沾在嘴角——原来书里的结局,真的能被一点点的暖意泡软、泡化。
下午去公社学接生的路上,沈听澜一路都在给她打气:“你别怕血,就当是杀猪……不对,产妇可比猪金贵多了!”她越说越乱,温乐瑜却忍不住笑,拉着她的手往路边的野花丛走。
“你看这花多好看。”她摘了朵紫莹莹的二月兰,别在沈听澜的辫子里,“等学完接生,咱们去后山摘映山红,染件红衣裳。”
沈听澜摸着发间的花,突然红了脸:“顾晏城说……等收了麦子,就跟我去扯块红布,办场像样的婚礼。”她以前总嫌顾晏城不正经,可现在提起他,眼里的光比二月兰还亮。
学接生的日子比想象中容易。张医生知道温乐瑜胆小,总先让她看图谱,再给她讲注意事项,从不让她碰那些吓人的器械。沈听澜每天干完活就来接她,手里总拎着个布包,有时是顾晏城烤的红薯,有时是王秀莲蒸的糖糕,怕她饿着。
顾晏廷更不必说,每天晚上都要听她讲学了什么,听到难懂的地方,就皱着眉说:“明天我去问张医生,你别自己琢磨,伤神。”他给她削了根光滑的木棍当教鞭,让她在地上画产妇的胎位图,自己则蹲在旁边看,像个认真的学生。
一个月后,温乐瑜第一次独立接生,是队里的李嫂子。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沈听澜就在产房外守着,听见里面的动静,比自己生孩子还急,差点把门框给掰下来。顾晏廷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把刀——不是吓人,是怕产妇家里人不懂事,敢对温乐瑜说重话,他就……他也舍不得动粗,只是想把人吓跑。
好在一切顺利。当婴儿的哭声响起时,温乐瑜扶着门框出来,腿都在抖。顾晏廷几步冲上去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家走,沈听澜跟在后面喊:“哎!孩子爹还没给喜糖呢!”
“让他送来!”顾晏廷的声音裹着风,“我媳妇累着了,得回家补觉!”
温乐瑜趴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突然想起穿书那天的惶恐。那时她以为自己逃不过早死的命运,以为这八零年代的苦日子熬不出头。可现在,她有会把鸡蛋让给她的婆婆,有会护着她的闺蜜,有把她宠成孩子的丈夫,还有……
她摸了摸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晚上,顾晏城拎着半袋红糖来道喜,被沈听澜揪着耳朵往外拖:“给你哥嫂留点空间!”顾晏廷把红糖往灶台上一放,转身关了门,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
“给你的。”他打开布包,里面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兰花,是他托镇上的银匠打的,“张医生说你今天立了大功,该赏。”
温乐瑜捏着银簪,指尖蹭过冰凉的簪身,突然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顾晏廷僵在原地,耳根红得能滴出血,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再、再来一下。”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院门外,沈听澜的笑声混着顾晏城的抱怨飘进来,灶台上的红糖散发着甜香,连空气里都裹着蜜。
温乐瑜突然明白,所谓的“早死结局”,不过是没遇见对的人。当身边有了护你、疼你、陪着你的人,再苦的八零年代,也能过成蜜里调油的日子。就像此刻,她靠在顾晏廷怀里,听着他笨拙的心跳,觉得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