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法扇？”
许云楚的话音落下时，谢灵并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重新聚焦于手中那柄流淌着星辉的法扇，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空洞而迷茫，仿佛透过扇骨看到了很远、却又抓不住的往事。
许云楚将他细微的挣扎尽收眼底，语气放缓了几分，说道：
“我明白，这柄扇子对你意义非凡。但如今形势所迫，一切须得以大局为重。我很快会向你说明，为何必须进行这场交换。并且，我所能提供与你交换之物，绝非寻常，同样是一件蕴藏神力的器物，其价值绝不会低于你手中的星辰法扇。”
谢灵心中一沉。他万万没有想到，百晓生此前隐晦提及的、有人欲从他这里“取得”的东西，竟最终要以这样一种直接而近乎残酷的方式被交换出去。
只是这柄扇子上承载了太多无形之物——承诺、陪伴、牺牲，还有那段再难回去的温暖时光。一时间，他心乱如麻，难以决断。
许云楚看出他的犹豫，继续解释道：
“我绝非巧取豪夺之辈，亦不会亏待于你。我用以交换的，是一件与你法扇同等品质、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具指引意义的神器。
“你或许尚未察觉，但一场波及现世与忆海的巨大危机正在迫近。届时，你身上所携带的这柄星辰法扇中蕴含的‘索引’特性，将能为众生指出唯一的光明前路，为化解危机提供至关重要的指引。它必须被用于更广阔的命运洪流中。”
谢灵沉默地思索着，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与抗拒。
要知道，这柄扇子是井上春延亲手交给他的信物，其上不仅凝聚着两代心灵仙子的心血，更承载着他在那段艰难岁月中唯一感受到的、近乎奢侈的温暖与守护。
它早已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或法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视许云楚，问道：
“在决定是否交换之前，我想请您解释清楚一件事。您方才说，这把扇子是‘两代心灵仙子心血结合的产物’——这究竟有什么深意？我虽持有它，却至今未能完全理解其全部的重量。”
许云楚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淡淡的慨叹，回答道：
“其实缘由并不复杂。你一路同行、最终为你而献祭的那位心灵仙子苏心璃，她在最后时刻将自身全部星辰之力注入穹天法阵，以神魂为代价，为那道守护众生的阵法注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坚定的信念之光。”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悠远，仿佛在回溯更久远的时光：
“而在很久以前，另一位心灵仙子，也做出了与她完全相同的选择，踏上了一模一样的命途。两代仙子，前赴后继，皆以自我牺牲换取天地间一线生机。
“她们毕生的修为、最纯粹的心血、以及最终献祭时爆发的所有星辰之力，并未完全消散于阵法之中，而是在因缘际会下相互交织、融合，于天庐阁的秘法炼制下，诞生出了这柄法扇。
“因此，它才被称为‘两代心灵仙子心血结合的最终产物’。它的存在本身，便是她们牺牲精神的延续与见证。”
听着他的解释，谢灵只觉得心脏像是再次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刺痛感鲜明而深刻。
绕来绕去，命运的轨迹终究又回到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漩涡中心。
在后来的岁月中，他逐渐理解了她的选择，也尊重她那近乎决绝的牺牲，可这份代价实在太沉重，沉重到每一次提及，都像是在他已经结痂的心疤上重新撕开一道口子。
他依旧无法完全释怀，只要一想起来，那股深沉而冰冷的悲伤就会无声地蔓延开来。
“抱歉，”
许云楚的语气变得愈发委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恕我直言，重新触及你的伤心往事。但若不说清这些，你便无法真正明白这柄法扇因何而生，又承载着怎样的因果。正所谓万物皆循秩序，万事皆有谛理，轮回始于空无，亦归于空无——而这，便是维系一切的法则。”
“您接着说吧。”
谢灵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既然一切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他至少应该知道全部真相。
“好。其实法扇成形的具体过程我已无需赘述。你只需知道，这把扇子本质上是星辰之力与至纯‘泪滴’结合而成的奇迹产物。星辰的本质是包罗万象，而万象终将归于一点，那一点，便是‘泪滴’。”
星辰之力，最初也源自古老的归墟之力。后来，随着宇宙斗转星移，为了观测并推演万象更迭的需求，上古大能创出了‘卦象分离之术’，将混沌之力逐一析解。
后又经几位执掌秩序的大能倾力施为，逆转乾坤，使这本初混沌之力得以与周天星辰共鸣相合。
再经过无数岁月的淬炼与注入，终使其拥有了治愈人心、甚至起死回生的神圣效能，这才衍化为你所知的、真正的星辰之力。”
如今，当代星辰之力真正的秩序守护者，是传说中那位居于神域深处的命运女神——叶卡捷琳娜·波斯纳维奇娜。
她一直想为星辰之力寻一位合适的传承者，只可惜，至今未能等到一个能真正融合这份力量、心性与天赋皆达至极境的存在。
而星辰之力本身，虽外在表现为对星辰的召引和使用，但其根源，实则源于人之内心。
当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强大、澄明、坚定，乃至能感应并降临下至高神域的意志，以绝对的秩序笼罩万物之时——便能凝结出‘泪滴’。
泪滴，是整个星辰之力系统的本源核心，也是修行者自身修为所能抵达的最高境界的体现，是秩序法则的具象化。
“而这把扇子之所以能被称作‘源于泪滴’，正是因为两代心灵仙子在献祭之时，将全部的心血、修为与祈愿都融入了法阵。
“这股极端纯粹而强大的力量经过阵法的演变与压缩，最终化生出了一枚足以媲美真正‘泪滴’的能量结晶。天庐阁的众位设法将这枚‘泪滴’取出——它是可以再生的，只是需要极其漫长的岁月——而后经由阁中秘法催化锤炼，最终才铸成了你手中这把星辰法扇的完整体。”
原来，这一切是这么来的。
谢灵无声地感慨着这把扇子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沉重而复杂的因果，它的来之不易，远超他的想象。
与此同时，心中那股不愿交换的念头也愈发强烈。它不仅是一件神器，更是一段不容遗忘的牺牲史诗，是两位仙子存在过的证明。
“那么，”
他稳住心神，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您所说的‘以大局为重’，那场即将降临的灾难，又究竟是什么？我现在需要知道，这场交换背后的代价和必要性究竟有多大。”
“很简单。”许云楚注视着他，语气凝重，“待会儿，我会带你亲眼看一段被尘封的过往记忆。当你清楚了那其中所预示的一切，自会真正明白危机的形态与迫近的脚步。而现在……”
他微微停顿，给予谢灵最后抉择的空间： “我首先需要听到你最初的选择。”
房间内一片寂静，能量流动的墙壁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谢灵握紧了手中的星辰法扇，扇骨冰凉，却似乎又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暖。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井上春延交付扇子时郑重的眼神，闪过苏心璃最后消散时那片璀璨的星芒，闪过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种种离别与守护。
最终，他睁开眼，目光清晰而坚定，迎向许云楚的注视，回答道：
“我拒绝。”
许云楚静静地回望着他，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意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惋惜，又似是理解。
他轻轻颔首，语气依旧平和：
“果然……是这样。”
对于这个回答，许云楚似乎早有所预料。他并未显露丝毫意外或不满，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谢灵，仿佛透过他紧握扇子的手，看穿了他心底所有的不舍与挣扎。
毕竟，一件承载着逝者最后痕迹的遗物，换作是谁，都不可能轻易交出。
更何况，它是由曾经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以生命为代价最终幻化而成的凭证。那份重量，远非寻常器物可比。
然而，许云楚说了这么多，剖析了法扇的由来与意义，其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说服。
更深层的意图，无非是想让谢灵自己意识到这把扇子所蕴含的真正分量——
换句话说，他是想让谢灵明白，在没有极端必要、没有绝对信任的前提下，绝不应当将它草率地交予他人。
可这样做的同时，也意味着他自已的计划很可能无功而返。
但他何等人物，自然早已料到了这一层。因此，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百余年前，我也曾到过那片土地游历。”
他徐徐开口，声音低沉，仿佛牵起了时光另一端的尘埃。
那时的他，并非如今这般显赫而疏离的身份，也曾作为一个受星辉指引的受邀访客，踏足过那片被星辰眷顾之地。
恰逢上一任心灵仙子的诞辰盛典，本应是一场欢庆，却未曾想，盛典之上骤然爆发了一场惨烈战争。
他亲眼目睹了那场战争的残酷，天地失色，生灵涂炭。也正是在那片焦土之上，他见证了时任仙子如何燃烧自己的星辰之力，于疮痍大地上奔走，竭力拯救每一个濒危的灵魂。
那时，他不顾自己“长江君”的身份可能引发的关注与震荡，以一介化名介入乱局，凭借通天之力，最终助她们平息了祸患。
战后，那位身心俱疲却目光依旧温柔的仙子，为了感谢他于危难中伸出的援手，做了一件极为郑重的事——她从自己从不离身的心月之杖顶端，亲手取下了一轮莹润皎洁、凝聚着月华精粹的“月亮”，赠予了他。
“这轮月亮，虽历经岁月，不复当初那般璀璨明亮，”许云楚轻声说着，掌心之中，一团柔和而略显黯淡的月华之光缓缓浮现，那光芒如同沉睡的呼吸，微弱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宁静力量，“但它毕竟完整储存了一位心灵仙子毕生的精神波动，以及她最为本源的力量气息。”
他将那轮被封存在透明琉璃盒中的小小月亮，轻轻推向谢灵面前。即便只是肉眼凡胎，也能一眼看出这轮微缩的月亮与谢灵手中星辰法扇之间，那同宗同源、千丝万缕的联系。
尤其是当盒中那纯净的仙气与法扇上流转的星辰之力微微共鸣，产生几乎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时，两者的羁绊更是显露无遗。
“这虽非你这个时代的物品，但星辰之力之间的联系，亘古不变，跨越时空。以此物相换，并非等价交易，而是希望…能让你感受到一种传承的延续，也算是对生者遗物的一抹告慰与笼罩。”
谢灵不由自主地凑近前去，细细感知。盒中的月亮仅有鸽卵大小，光华微弱，被妥帖地安置在铺着深色绒垫的方盒之中，显得格外脆弱而珍贵。
他能从那微弱的光晕中，清晰地感受到那位陌生仙子的努力、她的不平凡，以及那份与苏心璃如出一辙的、为守护而牺牲一切的决绝气质。
“当然，还有一件东西，也是从那段过往中带出的。”
许云楚并未停下，他又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约有巴掌大小、边缘锐利、闪烁着青金色泽的鳞片，其上天然铭刻着古老而强大的纹理，散发出浩瀚而熟悉的威压——
龙尊气息！
谢灵的呼吸猛地一滞，目光死死盯在那枚鳞片上，思绪瞬间被拉回那个波涛汹涌、龙吟震天的时刻。
“我还得知，后来……钱塘龙尊在最后一战中，为了护佑一方，也离开了。”
许云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而这枚逆鳞，是我当年与他有幸相见时，他赠予我的信物。我想，它对你而言，意义或许更为非凡。”
看着这片龙鳞，谢灵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喉头哽咽。
是啊，钱塘前辈……
那位威严却又不失宽厚的龙尊，曾亲手指点他修行，一步步见证他的成长，亦师亦友。
可最后，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中，祂甚至没能留下完整的遗体，便将一切都奉献了出去。
可以说，长江君此刻拿出的两件物品，已然超出了“诚意”的范畴。
它们一件牵连着上一代星辰仙子的遗泽，另一件则承载着另一位对他恩重如山的前辈的信念与情谊。
这一来二去，仿佛无声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温暖的网，将他所有的犹豫和不舍轻轻托住，却又让他陷入更深沉的挣扎与沉思。
彼时的许云楚，尚未褪去凡尘烟火气，远非今日这般身居高位、周身萦绕着疏离与显赫的人物。
那时的他，是以“长江君”之名隐于世间，却因一颗向星之心，受邀成为踏足星辰秘境的访客。
恰逢上一任心灵仙子的诞辰盛典，秘境中本应是星河倾泻、仙乐萦绕的欢庆景象，仙子座下的生灵们皆以星辰为饰，筹备着一场跨越昼夜的庆典。
谁曾想，盛典过半时，天际骤然裂开一道漆黑裂隙，无数带着毁灭气息的妖族席卷而来，将璀璨的秘境瞬间拖入战火，又一次冲突爆发。
许云楚亲眼目睹了那场浩劫的残酷：星辰黯淡如蒙尘的碎玉，曾经澄澈的天空被血色浸染，生灵在暗影中哀嚎、陨落，原本铺满星辉花瓣的土地，顷刻间化为焦土。
就在这片绝望之地，时任心灵仙子却未退半步，她周身绽放出比烈日更炽烈的星辰之力，即便裙摆被硝烟熏黑、嘴角渗出血迹，依旧拄着星月之杖在疮痍中奔走，每一次挥动法杖，便有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光芒护住濒危的灵魂。
那一刻，许云楚全然忘却了“长江君”的身份可能引发的秘境震荡，随手以一道术法幻化出化名，便提着凝聚江涛之力的法器冲入乱局。
他以通天修为在秘境边缘筑起水幕屏障，阻拦暗影生物的后续攻势，又与仙子并肩作战，最终耗尽半数修为，才助秘境平息了这场灭顶之灾。
战后，身心俱疲的仙子坐在焦土之上，白袍染血却目光依旧温柔。为谢许云楚危难之际的援手，她做了一件极为郑重的事：
抬手取下从不离身的心月之杖顶端——那轮凝聚了千万年月华精粹、莹润皎洁如真月的“心月结晶”。
彼时的结晶，还带着能照亮整片秘境的璀璨光芒，是仙子毕生修为与精神力的凝练。
“这轮‘心月’，虽历经岁月流转，光芒已不如当初那般耀眼，”
许云楚的声音轻缓如落雪，掌心缓缓浮现出一团柔和却略显黯淡的月华之光，那光芒似沉睡的呼吸，微弱却透着一股能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
“但它完整封存了那位心灵仙子的毕生精神波动，还有她最本源的星辰之力气息，是她留在世间最纯粹的遗泽。”
他将封存在透明琉璃盒中的“心月”轻轻推向谢灵。
那琉璃盒莹白通透，内里铺着一层深紫色绒垫，鸽卵大小的“心月”静卧其上，光华虽淡，却与谢灵手中的星辰法扇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呼应——
法扇上流转的星辰之力微微震颤，与“心月”的月华交织出细碎的光纹，空气中泛起一圈圈淡金色的能量涟漪，同宗同源的羁绊，即便隔着时空也显露无遗。
“它并非你所处时代的物件，却因星辰之力的联结，能跨越时空、亘古不变。”
许云楚的目光落在两者交织的光纹上，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以此相赠，并非等价交易，只是希望你能感受到这份星辰传承的延续，也算是给这位逝去仙子的生者遗物，添一抹告慰。”
谢灵不由自主地俯身凑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琉璃盒。
他能从那微弱的光晕中，清晰感知到那位陌生仙子当年的执着与坚守——那份为守护生灵不惜燃烧自己的决绝，竟与苏心璃如出一辙，让他心头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除了这‘心月’，还有一件东西，亦是从那段过往中留存至今。”
许云楚话音未落，又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鳞片，边缘锐利如刀，通体泛着青金色的光泽，鳞片表面天然铭刻着古老而繁复的龙纹，每一道纹路都似蕴含着翻江倒海的力量，更散发出一股浩瀚而熟悉的威压——那是独属于龙尊的气息，厚重如山海，威严却温和。
谢灵的呼吸猛地一滞，目光死死定格在鳞片上，思绪再次被拉回不久前的星光墟。
“我后来得知，钱塘龙尊在最终的决战中，为护佑一方生灵，燃尽了自身龙元，最终消散于天地间。”
许云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这枚逆鳞，是当年我与他相见时，他亲手赠予我的信物，说是‘见鳞如见吾’。如今想来，它对你而言，或许意义更为非凡。”
看着那枚青金色逆鳞，谢灵的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喉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是啊，钱塘龙尊——那位亦师亦友、见证他从懵懂少年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龙尊，最终连完整的遗体都没能留下，便将自己彻底奉献给了守护之事。
许云楚拿出的这两件物品，早已超出了“诚意”的范畴。
一枚承载着上一代星辰仙子的传承与牺牲，一枚寄托着钱塘龙尊的情谊与信念，它们像一张温暖而厚重的网，轻轻托住了谢灵所有的犹豫与不舍，却又让他陷入更深沉的挣扎——
接受，便意味着要扛起这份跨越时空的责任；拒绝，又怎能辜负这份沉甸甸的托付。
“这两件东西，你不必此刻便做决定。先收好，慢慢感受它们承载的过往。”
许云楚将琉璃盒与龙鳞轻轻推向谢灵，语气不容拒绝，却又带着长者般的宽容。
“现在，你已见过了这片忆海世界‘美好’与‘秩序’的一面，也亲身经历过幽梦海那片原始忆域的混乱与危险，见识过尼芬香所带来的恐怖。那么接下来……”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深沉，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这间静室的墙壁，直视外界那无边无际的克莱因蓝。
“我也该让你看一看，覆盖在这整个世界表象之下的、那更为残酷冰冷的本质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