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宣告了凤昭云的彻底出局。
也让她明白了,雪沉璧对皇姐的爱,是历经世事沉浮、深知其重其责后的心甘情愿。也是融入骨血灵魂、可以为之牺牲一切乃至生命的深情。
而对她凤昭云,那点年少时的喜欢,浅薄得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虽然曾经晶莹剔透,惹人怜爱。但太阳一旦升起,便消散无踪,留不下任何痕迹。
轻重立判,云泥之别。
凤昭云瘫坐在地上,玄色的亲王袍服铺散开来,如同折翼的鸟。
泪水肆意流淌,沾湿了衣襟,她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恸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那不再是疯狂的绝望,而是一种大梦初醒后,面对巨大空洞与真相的茫然无措,以及……一种奇异的、夹杂着无尽痛楚的释然。
所有的执念、所有的不甘、所有因爱生出的刻骨恨意,在这一刻都被这残酷而温柔的真相冲刷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片被泪水洗涤过的、荒芜却平静的废墟。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甚至连一丝怨恨都生不出来了。
她怔怔地看着雪沉璧,看着这个她痴恋了半生、曾以为是自己生命中唯一光亮的男子。
如今已怀着她皇姐的骨血,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强大的父性光辉,眼神是那般坚定而温柔,只是那温柔的对象从未属于过她。
过了许久,凤昭云才仿佛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动作有些踉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狼狈,尽管眼眶依旧红肿,但眼神却渐渐沉淀下来。
不再有疯狂,不再有痴怨,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凌乱的亲王袍服,抚平每一道褶皱,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这不是在整理衣物,而是在整理自己破碎后重塑的灵魂。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雪沉璧。
不再有任何不甘与痴缠,只剩下纯粹的、沉淀下来的尊重与了悟。
她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再次郑重地向着软榻上的雪沉璧,深深一揖。这一次,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动作标准而充满敬意。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不再带有任何泣音,带着一种放下千钧重担后的平静和发自内心的、毫无杂质的尊重。
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唤出了那个她曾经最抗拒、最不甘、认为一旦出口便代表自己彻底失败的称呼:
“昭云……多谢皇姐夫,今日坦言。此情此意,昭云……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这一声“皇姐夫”,清脆,响亮,如同玉磬轻击,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
它彻底为那段始于梅林、终于椒凰殿的错误痴恋,画上了一个迟来的、完整的句号。
她终于从心底承认并接受了雪沉璧的身份——她是皇姐的凤君,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姐夫”。
她也彻底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她是臣,是妹,仅此而已。
雪沉璧看着她,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片狂风暴雨过后,终于显露出来的、宁静而释然的天空。
他微微一怔,随即,那清冷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称呼,也接受了她这份迟来的、真正的敬意与告别。
“你能想通,很好。”他轻声说,语气温和。
凤昭云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眶依旧红肿,却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些许涩然,却无比轻松的笑容。那笑容里,不再有阴霾。
“愿皇姐夫与皇姐,琴瑟和鸣,永结同心,白首不离,岁岁安康。”
说完,她不再停留,也没有再多看那让她痴缠半生的人一眼。毅然转身,步履沉稳而坚定地走出了椒凰殿。
夕阳的金辉为她玄色的身影勾勒出一道耀眼的光边,那身影虽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新生的力量。
殿外的阳光温暖而刺眼,带着暮冬初春交替时特有的、清冽又充满希望的气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气息直抵肺腑,涤荡了所有积郁的阴霾。
心头那块压了多年、让她喘不过气、扭曲了她所有心性的巨石,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搬开,化为了齑粉。
虽然留下了一个鲜血淋漓、空空荡荡的伤口,但那也是新血肉开始生长的地方,是真正的新生开始的起点。
她抬头,望了望湛蓝高远的天空,一群归鸟正振翅飞过,姿态从容。她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前半生所有的痴怨、不甘、愤懑都随之吐出。
从此以后,她只是恪亲王凤昭云,是皇姐的妹妹,是皇姐手中最锋利、最忠诚的那把刀。
至于那份年少时错误的、沉重的痴恋,就让它永远埋葬在那个红梅映雪、时光静好的深处吧,不再提起,不再忆起。
释怀,有时并非原谅了别人,而是终于……放过了那个一直困在执念中,痛苦不堪的自己。
而那一声“皇姐夫”,便是她与自己和解、迈向新生的,最郑重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