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云站在三楼阁子窗边等待时机,翻回二楼。
二楼阁子里,菜已经上齐,满屋肉香。
燕屹坐在墙边玫瑰椅上,膝盖上垫着一块细布帕子,拿刀剖橙子,汁水淋漓,撒在帕子上。
剥好后,他放入碟中,撒上薄盐,搁在小几上,拿起帕子,走到净架水盆中洗手。
换块帕子擦干手,他端着碟子送到桌边坐下,伸长两条腿,双手手指交叉往上翻,伸个懒腰,转动头颅,活动手腕,手指沾上茶水,在桌边画一只小狗,随后用手掌抹去。
小黑狗一刻也不闲着,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摇尾巴,扒拉凳子,“汪汪”地叫,企图唤醒主人良知,给自己投喂点吃食。
张、书二人并不知道琢云找常景仲所为何事,自行脑补一出大戏。
张保康一边烫酒一边道:“纸场,一百多个人头,二姐挂着回去了。”
书田往铜壶里放冰糖:“那二姐的腰都得累折了。”
“你不知道,二姐力气大。”
“这确实得力气大。”
“总之揍一个常景仲绰绰有余,”张保康拿筷子搅动黄酒,“你跟常家既然是远亲,要是打起来,你帮谁?”
“哟,”书田声调往上一扬,“还有我出场的份?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话音刚落,琢云悄无声息落地,不动声色、气定神闲,转身关窗,走到桌边坐下,伸腿把张嘴咬她鞋子的小黑狗拨开,垂头看桌上的菜。
一盆糟的羊蹄子,一盆山煮羊,一盆煎羊白肠,一碗熏猪头肉、一碗豆腐肉羹、一只黄金鸡,一只莲花鸭,一旁小几上放着一盆堆尖的碎金饭和一盆羊肉包子。
不见一片菜叶。
“吃。”她不废话。
燕屹倒两杯乌梅水,一口气喝掉一杯,另一杯推给她:“成了?只有常景仲在楼上?”
“成了,还有常青。”
“常青?”张保康拎着酒壶过来,“不要紧,他嘴紧,别人要打听他们家的事,他一句实话都没有。”
书田伸出酒盏,让他斟酒:“他就是实话实说,别人也以为他是胡说八道。”
张保康无视他,先给燕屹斟酒:“二姐放心,我们的嘴也紧的很。”
四个人围坐在四方桌边,谁也没说客气话,一人盛一碗碎金饭开吃。
琢云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喝完这一杯乌梅水,她放下茶杯,轻声道:“你们两个想不想进严禁司?”
张保康正嚼的嘎嘣响,耳朵里嗡嗡声不断,一个字都没听清:“盐鸡丝?菜单上没有,让厨房里现拌一个。”
书田吃一筷子羊肉,嘴动的比脑子快:“严禁司现在也收废物?”
张保康满脸茫然,目光在燕屹、书田脸上转一圈:“不、不是盐鸡丝?”
书田放下筷子,扭头看他,脸色也很懵懂:“二姐问我们想不想去严禁司。”
张保康眼珠子转了一下:“是去玩还是......”
琢云端着碗吃碎金饭,吃完半碗:“去上值。”
“啪”一声,张保康把筷子掉在桌上,他忙用两只手去抓,没抓到,筷子在桌边上一磕,继续往下掉,他并拢大腿,试图接住,筷子先他一步,掉落在地。
他推开椅子,弯腰去捡,捡起来放在桌上,目光热切:“二姐……我们是三脚猫功夫,打人行,杀人......鸡都没有杀过。”
书田身体不动,只动手,把手伸到极致,从小几上拿一双干净筷子:“三脚猫功夫都是抬举我们。”
琢云吃黄金鸡,吐出许多细细碎碎的小骨头:“知道,去文司。”
张保康激动的语无伦次:“我去我去……我很愿意去……我科举是无望了,恩荫也走不通……”
书田欠身给琢云夹鸡腿:“吏部那里二姐是不是要打点,要多少银子,我们凑。”
“不用,吏部欠我的帐。”
书田放下筷子,猛地起身,快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推开窗,脸凑到窗边,让冷风吹一吹自己滚烫的脸。
脸凉下来,心里还饱胀着一股热情,无处释放。
他想冲窗外喊一嗓子,想仰头长啸,想到城外去跑马,但眼下一件事都不能做,于是他走回桌边,一把捏住张保康的脸,在他脸上使劲搓揉:“保康,咱们出息了。”
张保康一张脸让他揉的失去形状,“唔”的一声,甩开书田两只手,手肘往后一顶,击的他后退一步,想骂他,但怕自己一张嘴,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可太丢人了。
书田“嘿嘿”两声坐下,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门边,向酒保再要四两黄酒。
燕屹上半身靠向琢云,手肘架在两人中间桌角,手掌托着脸,两人面孔近在咫尺。
他微微一笑:“我呢?你们合起伙来,把我撇下?”
琢云能闻到他额头上抹的龙脑、麝香香气,放下筷子,伸出手掌,五根手指张开,贴在他额头上,向前一搡:“守铺子。”
燕屹再次靠过去,歪着头,黑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不要。”
琢云没再驱逐他:“你去不了文司,字多了你看的头疼,不如去画院。”
“不行。”
燕屹凑的更近,鼻尖几乎碰着鼻尖,琢云喷出的热气落在他头顶,让他蠢蠢欲动,想要再近一点。
但他克制住自己,压低声音:“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是二姐,我想你指点我、引领我,像暗夜里的一盏灯,可以把我引到任何地方去。”
两人离的极近,看起来是在密谋造反一类的大事,书、张二人还不想午门半日游,识相地起身,走到窗边,欣赏那一树花灯。
琢云认真端详他,目光审慎,神情冷酷,是彻头彻尾把他当成工具的打量,一文不值。
这种目光令燕屹汗毛倒竖,喉咙发干,本能地想要向后退,从她的目光中抽身而出,继续开常卖铺子,在她的眼皮底下当一个好弟弟——她会旁观他的生活,但不会插手、说三道四。
但严禁司、李玄麟、常景仲,在他脑子里轮番登场,驱之不散。
常卖铺子显得如此渺小。
琢云会走的越来越远,常卖铺子会变成一粒砂石、一点尘埃、一片随时会散去的雾气。
琢云和声道:“可能是黄泉路。”
“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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