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鼓事了,青衣和涂山九卿、钟离子期的旅途依旧绵延向前。
他们追逐过喷薄的日出,目送过沉静的日落;聆听过潮汐永恒的呼吸,捕捉过午夜昙花绽放的瞬息;体味过红尘百态,也见证着生命不息的奇迹……
此刻,三人正栖身于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树上,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一颗拳头大小、洁白莹润的鸟蛋上。
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鸟正焦灼地守在一旁,目光如炬,片刻不离。
它敏锐地感知到钟离子期身上流淌的古老气息,那并非它所能理解的“朱雀血脉”,却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让它心甘情愿俯首帖耳的至高威严。
臣服于他,为他献上一切,乃至生命,是它灵魂深处的本能回响。
蛋壳表面,悄然绽开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大鸟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鼓励。
时间仿佛凝固,唯余古树风中婆娑的轻响。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打破了寂静。
紧接着,裂痕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牵引,蜿蜒着向两端蔓延开去。
一个小小的、嫩黄色的喙尖,带着初生时的濡湿,小心翼翼地从裂缝中探了出来。
“啾……”
一声极细微、带着颤抖与试探的鸣叫响起,微弱得几乎被风揉碎。
大鸟猛地一震,脖颈高昂,立刻发出一声清亮悠长的回应:“啾——!”
这声音饱含着力量与希冀,像温柔的潮汐包裹住那颗奋力挣扎的蛋。
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小家伙开始努力地用它稚嫩的喙,一下,又一下,专注而执着地啄击着束缚它的壁垒。
蛋壳的裂缝在细碎的啄击声中逐渐扩大,发出细微密集的“笃笃”声。
终于,一个小洞口出现了!
一只湿漉漉、覆盖着细密蓬松浅黄色绒毛的翅尖,从那洞口奋力地挤了出来。
那翅尖微微颤抖着,用尽全部力气向外拓展空间,每一次挣扎都让洞口撕裂得更大一些。
洞口终于扩张到足够容纳它的身躯。
一颗同样覆盖着湿漉漉浅绒毛的小脑袋,颤巍巍地探出了蛋壳。小家伙紧闭的眼睑微微翕动,似乎在适应这骤然涌入的光明。
它本能地、奋力地将那对无羽的嫩翅尽力向外舒展,如同一个拥抱新世界的姿势。
“哗啦……”
伴随着最后一道裂痕的彻底崩解,蛋壳终于四分五裂。
一只浑身湿透、绒毛紧贴皮肤、显得格外娇小脆弱的新生命,完整地呈现在古树虬枝与四个注视者的眼前。
它抖了抖沾着蛋液的小身体,努力睁开懵懂的眼睛,第一眼便望向了那近在咫尺、庞大而温暖的轮廓。
“啾~”一声带着依赖与满足的轻鸣,从它微微张开的小喙中流淌出来。
目睹了这生命破壳而出、脆弱却又坚韧无比的全过程,涂山九卿那双狐狸眼微微一转,斜睨向身旁的钟离子期,唇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开始了精准的拉踩:“啧啧,瞧瞧,你们羽族这蛋生的规矩,也太不近‘鸟’情了。小生命生来就得靠自己挣扎破壳,万一是个体弱的,憋死在里头可如何是好?哪像我们妖族,尤其我们狐狸,舒舒服服胎生落地,多省心。”
涂山九卿那点弯弯绕的心思,钟离子期岂会不知?无非是逮着机会就要贬低他,顺带抬一抬涂山九卿的身价罢了。
钟离子期神色未动,眸光依旧淡然地落在正在大鸟羽翼下寻求温暖的小雏鸟身上,仿佛在印证着自己所言的天理法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然之理,“体弱者,本就该被天地淘汰。唯有强者,才能搏击长空,翱翔九霄。”
他话锋微顿,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却足以让涂山九卿跳脚的弧度,“不过,羽族亦非全然苛刻。我们有‘好孕果’,乃是雄性痛惜雌性生产之艰辛苦楚,甘愿为心爱之人服下。如此,便可代其孕育后代,将苦痛尽数承担。”
涂山九卿:“……”
你们雄性能生娃???行,算你能耐!
他狐狸眼里的促狭瞬间凝固,转而闪过一丝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浓浓不甘的复杂光芒,随即不死心地追问:“咳……那……这‘好孕果’,别的种族能吃吗?比如……咳,我这样的?”
钟离子期终于缓缓侧过头,目光如冰棱般扫过他充满“求知欲”的脸,唇瓣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青衣空间里的那封请柬,兀自嗡嗡作响。
她将其取出,只见那张华贵的洒金贴面上,悄然浮现一行清晰字迹:
?子桑照野与九方堇之婚礼,订于七日后于南海水晶宫举行,恭候友临。?
涂山九卿冷不防探过头来,目光先是被请柬上那对歪歪扭扭的鸳鸯攫住。
这一粉一紫的配色,甚是扎眼。
“啧,怪抽象的。”他嘀咕道。
青衣凝视着请柬上的字,心下了然:子桑照野精心筹备数年的那场盛大婚礼,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他必定是要在所有宾朋的簇拥与见证下,风风光光地将九方堇迎回宫去。
青衣指尖轻捻,将请柬妥帖收起。她与树上的鸟母子颔首作别,随即招呼涂山九卿与钟离子期:
“走吧,我们且去南海,凑一凑照野这场热闹。”
……
三天后,青衣引着涂山九卿与钟离子期,终于抵达了那座巍然矗立于南海之滨的巨城——海边之城。
甫一临近,湿润而微咸的海风便热情地拥抱了他们,裹挟着城内喧嚣鼎沸的人声、码头隐约的号子声、还有一丝丝海藻与渔获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顺着熙攘的人流缓缓入城,扑面而来的景象令人目眩神迷:宽阔洁净的街道两侧,商肆林立,各色旗幡在湿润的风中猎猎招展;身着南海特色轻薄衣衫的人们摩肩接踵,笑语喧哗;街角处,艺人吹奏着婉转悠扬的海螺调,引得孩童驻足嬉闹。
整座城池仿佛一个巨大的、充满活力的生命体,在南海的臂弯中热烈地搏动着。
青衣略作辨识,便领着二人径直走向城中最为气派醒目的建筑,一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五层高楼。
楼前悬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遒劲古朴的大字:
?迎客楼。?
门槛之内,喧嚣微敛,却自有一股富贵堂皇之气扑面而来。
青衣神态自若地穿过光洁如镜的地面,行至那由整块深海沉香木雕琢而成的柜台前。
掌柜是一位身材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人,眼神精明却不失和气,正拨弄着手中的玉算盘。
见青衣三人气度不凡,尤其青衣姿容清冽脱俗,他立刻放下算盘,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快步迎上:“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定当尽心……”
青衣并未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递了过去。
那请柬材质非比寻常,似绢似帛,触手温润,其上绣着繁复而庄重的金色纹样。
掌柜双手恭敬接过。
指尖触到请柬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转为难以置信的凝重。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请柬,目光如炬地扫过其上每一个字迹和印记,尤其是落款处那两个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名字与印记。
他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片刻,捧着请柬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掌柜脸上的笑容已彻底褪去了职业的敷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无比的郑重。
他双手将请柬捧还青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腰身深深弯下几乎成九十度,声音低沉却又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原来是族长的贵客驾临!小老儿眼拙,怠慢了,实在万死莫赎!”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真诚的歉意与热切,“族长大人早在半月前便亲自吩咐下来,若见持此份请柬的贵客莅临,‘迎客楼’必须以楼中最高规格相待。此乃太子殿下当日亲手发出的第一份请柬,意义非凡,小人铭记于心,不敢有片刻忘怀!”
掌柜稍作停顿,目光在青衣三人脸上恭敬地扫过,语速放缓,字斟句酌地继续道:“看几位风尘仆仆,想必是刚刚抵达。族长大人此刻正在精心备嫁,诸事繁杂,分身乏术。不过请贵客安心稍作休息,待晚膳备好,小人定当第一时间禀告族长。族长吩咐过,无论多忙,定会亲自过来与您见上一面,以叙旧谊。”
他的话语恳切,姿态谦卑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对眼前这位手持“第一请柬”之人的无上尊重,以及对族长命令的绝对遵从。
说完,掌柜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用带着一丝急促却依旧保持着礼仪的声调招呼道:“阿福!快!速速引领这三位最尊贵的贵客上‘观海阁’,务必要周全伺候!”
一名机灵的小二应声快步跑来,腰躬得几乎贴到了膝盖,脸上堆满了十二分的殷勤笑容:“贵客请跟小的来!这边请,这边请!”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与荣幸。他侧身引路,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引领着青衣三人,沿着铺设着厚软地毯、弥漫着淡淡花香的楼梯,向那早已精心准备好的、位于顶楼可俯瞰整个南海风光的雅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