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透进窗缝时,林砚是被晚晚的轻咳声弄醒的。
他一睁眼就往炕里摸,指尖触到晚晚的额头,心里“咯噔”一下——比平时热,带着点低烧。
“晚晚,难受吗?”林砚撑起身子,声音放得极轻。
晚晚迷迷糊糊睁开眼,小眉头皱着,摇摇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阿爹,不冷了。”
她还记着昨天在山里冻得发抖的模样。
林砚把薄被往她身上紧了紧,心里盘算着:今天肯定不能去搬石料了,晚晚这样得守着;可昨天没干完活就跑了,管事说不定会来催,要是扣了这个月的工钱,连买玉米面的钱都没了。
正犯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张婶。
她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盛着褐色的草药汤,还冒着热气:“我听着晚晚咳嗽,猜她是昨天受了冻,熬了点驱寒的草药,你给她喂点。”
林砚赶紧起身接过来,眼眶有点热:“张婶,又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啥。”张婶走到炕边,摸了摸晚晚的额头,“烧得不算高,喝两顿药就好了。你要是担心管事那边,我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晚晚病了,你得在家照顾,晚两天再去补活。”
林砚心里一松,又有点犹豫:“可昨天我没干完活就走了,怕管事不依……”
“他敢不依?”张婶把腰一叉,“你手背的伤还没好,昨天搬石料都见血了,他再逼你,我就找里正说去!”
话刚落,院门外就传来管事的大嗓门:“林砚!昨天的活没干完就跑,今天还想偷懒?赶紧出来跟我去前山!”
林砚心里一紧,刚要起身,张婶按住他:“你在家照顾晚晚,我去跟他说。”
说着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叮嘱,“草药晾温了再喂,别烫着孩子。”
林砚坐在炕边,看着碗里的草药慢慢降温,晚晚攥着他的衣角,小声问:“阿爹,是不是我不好,让你没法干活了?”
“傻孩子,”林砚摸了摸她的头,“是阿爹没照顾好你,让你受冻了。等你好点了,阿爹再去干活,不急。”
外面的争吵声没持续多久,张婶就回来了,脸上带着点笑意:“搞定了!管事本来想扣你两天工钱,我跟他说你手背的伤是搬石料弄的,要是逼你再搬重的,万一伤得更重,以后没人干活,他才松了口——让你今天去后山整理木料,不用搬石料,中午就能回来,工钱也不少你的。”
林砚松了口气,赶紧把草药晾到温乎,舀了一勺递到晚晚嘴边:“来,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晚晚皱着小眉头,闻了闻草药的苦味,却没躲开,咕咚一口咽下去,小脸皱成了一团。
林砚赶紧从怀里摸出颗糖——是张婶昨天给的,晚晚没舍得吃,又塞回他兜里的——剥了糖纸递过去:“含颗糖就不苦了。”
晚晚含着糖,眼睛亮了点,又指了指灶房:“阿爹,昨天张婶送的粥还温着,你吃了再去干活。”
林砚心里暖烘烘的,把粥盛出来,自己喝了小半碗,剩下的都留给晚晚:“阿爹不饿,晚晚多吃点,好得快。”
安置好晚晚,林砚揣着剩下的半块窝头,往后山走。
雪后初晴,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风也没那么烈了。
后山的木料场堆着一堆去年砍的枯木,管事让他把木料分类捆好,送到山腰的棚子——比搬石料轻多了,他手背的伤口虽然还疼,但至少不用再扛重物。
刚捆好第一捆木料,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昨天一起搭档的老杂役。
老杂役手里拿着个布包,递过来:“昨天看你手背伤得重,我家老婆子给你找了点治外伤的药膏,你擦擦,好得快。”
林砚接过布包,心里一热:“多谢大叔,昨天还连累你……”
“别说那话,”老杂役摆摆手,“谁还没个难处?你为了孩子,昨天敢跟管事硬刚,我佩服你。这木料我帮你捆两捆,你早点干完回去照顾孩子。”
有了老杂役帮忙,活干得快多了。
中午不到,林砚就把木料送完了,管事虽然没好脸色,但还是给了他当天的工钱——三枚铜板,比平时少了一枚,却也够买两斤玉米面了。
林砚揣着铜板,没敢耽搁,先去村口的杂货铺买了玉米面,又绕到后山,挖了几颗新鲜的荠菜——晚晚昨天冻着了,想给她做碗荠菜粥。
回到家时,晚晚正靠在炕边,手里拿着那张“晚”字纸,张婶坐在旁边给她缝补破棉袄。
看见林砚回来,晚晚眼睛一亮,赶紧把纸递过来:“阿爹,我把字叠好了,没弄坏。”
“晚晚真棒。”林砚接过纸,小心地贴在炕边的墙上——这样晚晚躺着就能看见。
他又摸了摸晚晚的额头,烧退了不少,心里踏实多了。
张婶收拾好针线,笑着说:“你回来正好,我把面发上了,晚上能蒸两个窝头。晚晚刚才还跟我说,等她好利索了,要跟你一起去后山捡柴,再也不乱跑了。”
晚晚点点头,小脑袋靠在林砚胳膊上:“阿爹,我以后去哪都跟你说,不让你担心了。”
林砚心里一软,把她抱进怀里:“好,阿爹以后也跟晚晚商量,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傍晚时,灶房里飘起了荠菜粥的香味。
林砚把粥盛出来,吹凉了喂给晚晚,她虽然还有点咳嗽,但胃口好了不少,喝了小半碗。
张婶送来两个热窝头,一家人围着小炕桌,就着咸菜,吃了顿安稳的晚饭。
天擦黑时,月亮慢慢升了起来,比昨晚更亮,银闪闪的光透过窗缝,落在炕边的“晚”字纸上。
林砚坐在炕边,握着晚晚的小手,用炭条在破纸上写“月”字——一横一撇,再画个弯弯的钩,像天上的月亮。
“阿爹,这个字像小船。”晚晚指着“月”字,小声说。 “对,像小船,也像晚晚昨天看见的月亮。”
林砚笑着,把炭条递给她,“晚晚试试,画个月亮。”
晚晚握着炭条,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圈,旁边还加了个小钩子,虽然不像字,却像极了她眼里的月亮。
林砚把她的“作品”贴在“晚”字纸旁边,屋里的灯光昏黄,却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窗外的雪已经化了不少,露出黑褐色的土地,风也变得温柔了。
林砚知道,日子还是会苦,说不定明天还得去干活,说不定还会有难处。
可看着怀里握着炭条、眼睛亮晶晶的晚晚,看着墙上两张歪歪扭扭的纸,他忽然觉得,这些苦里,藏着甜——是女儿的懂事,是邻里的帮忙,是黑夜里亮着的月亮,也是手里握着的、小小的希望。
晚晚靠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截炭条。
林砚把她轻轻放在炕上,掖好被角,又看了看墙上的字,然后拿起灶房里的碗筷,慢慢洗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