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满墙的弹孔和地上的血渍,昨夜截军火时溅上的血已经发黑,像极了城墙上那些风干的污渍。老马正用破布擦拭那挺缴获的机枪,金属摩擦声“嘎吱嘎吱”的,听得人牙酸。“祥子,你说这铁家伙真能打穿鬼子的装甲车?”他抬头问我,胡茬上还沾着机油。我往炉膛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沟壑更深了:“前儿个见晓梅他们用这玩意儿打靶,半里地外的树桩子都能打穿,装甲车算啥?”正说着,地窖门“咚咚”响了三下,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我抄起墙角的步枪,老马也握紧了机枪,就见王老板探进头来,脸白得像张纸:“不好了,鬼子封了哈德门,说是要挨家挨户查军火!”我心里一沉,昨儿个收拾战场时特意把尸体拖去护城河了,怎么还是走漏了风声?“是不是有内鬼?”老马的声音发紧,手里的机枪攥得更紧。王老板往地窖里缩了缩,压低声音:“刚才看见宪兵队带着个车夫,说是从他车上搜出颗子弹,那小子正指认咱们粮店呢!”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想起昨儿个截完军火,让两个新来的车夫送几箱炸药去南城,难不成是他们出了岔子?“晓梅他们呢?”我问王老板,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手榴弹。“学生们都从后墙翻出去了,让我给你们捎句话,往钟楼那边撤,那儿有地道通城外。”王老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刚烙的饼,路上垫垫肚子。”我接过饼,硬得像块砖头,可此刻却觉得比啥都金贵。正想叫老马动身,地窖门突然被踹开了,刺眼的手电光扫过来,照得人睁不开眼。“里面的人都出来!”是翻译官的尖嗓子,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往老马身后躲了躲,摸出火柴划着,“噌”地点亮煤油灯,故意让灯光照着满墙的弹孔:“太君,俺们是粮店的伙计,这地窖是存粮食的,您看这……”话音未落,一个戴着白手套的鬼子军官就走了进来,皮靴踩在泥地上“咕叽咕叽”响。他用军刀挑开我手里的饼,又踢了踢墙角的军火箱,突然冷笑一声:“粮食?我看是军火吧。”说着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刀鞘狠狠砸在我脸上。血腥味瞬间在嘴里散开,我死死盯着他领章上的金星,突然想起当年被兵痞子抢车时的光景——那时候只会缩着脖子挨揍,可现在不一样了。“太君弄错了,”我故意装傻,手悄悄往背后伸,想摸老马递过来的匕首,“这箱子里都是陈米,不信您打开看。”那鬼子还真就弯腰去掀箱盖,就在他低头的瞬间,老马突然抄起机枪,“哒哒哒”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鬼子军官背上,血窟窿像开花似的往外冒,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门口的宪兵反应过来,举枪就打,我拽着老马往地窖深处滚,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墙上溅起一片尘土。“快往地道口撤!”我喊着,记得王老板说过地窖尽头有个暗门。老马点点头,抱着机枪往那边挪,我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放两枪。暗门是块石板,得用撬棍才能撬开,可撬棍落在刚才交火的地方了。“让开!”老马突然喊了一声,抱着机枪对准石板,“哒哒哒”又是一梭子,子弹把石板打裂了缝。我赶紧扑上去,用肩膀猛撞,“轰隆”一声,石板终于塌了,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你先走!”我推了老马一把,自己举着枪掩护。他刚钻进去,就听外面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地窖顶的土块“簌簌”往下掉。“是鬼子扔手榴弹了!”我心里急,也顾不上瞄准,朝着门口胡乱开了几枪,转身就往洞里钻。刚爬进去没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王老板——他不知啥时候跟了进来,后背插着块弹片,血把棉袄浸透了。“祥子……把这玩意儿带上……”他掏出个铁皮盒塞给我,手已经凉了,“是……是城防图……我儿子从军营里偷出来的……”我攥着铁皮盒,手心里全是汗,想扶他起来,可他头一歪,就不动了。“走啊!”老马在前面喊,我咬咬牙,把铁皮盒揣进怀里,跟着他往地道深处爬。地道里又黑又窄,空气里全是霉味,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见前面有微光。“快到了!”老马的声音带着兴奋,可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咔嚓”声——是鬼子追上来了,他们肯定发现了地道口。我掏出那颗一直没舍得用的手榴弹,拉了引线就往后扔,“轰隆”一声巨响,地道顶塌了半边,正好把追兵堵在后面。“好小子!”老马拍了拍我的肩膀,黑乎乎的脸上露出笑来。爬出地道口,才发现是钟楼的夹层,外面传来报时的钟声,“当——当——”响了七下。晓梅带着学生们正在这儿等着,见我们出来,赶紧递过两件棉袄:“快换上,鬼子正在搜城,穿成这样目标太大。”我把铁皮盒交给她,说起王老板的事,晓梅眼圈红了:“王大叔是好样的,等把鬼子赶出去,我给他立块碑。”正说着,就见一个学生慌慌张张跑进来:“晓梅姐,鬼子把钟楼围了,说是听见里面有动静!”我往窗外一看,可不是嘛,楼下黑压压的全是宪兵,还有两辆装甲车堵在门口。“看来是躲不过去了。”老马把机枪架在窗台上,“祥子,你带着晓梅他们从钟楼的排水管溜下去,我在这儿掩护。”“要走一起走!”我把步枪上了膛,“当年在车厂,你总把窝窝头分我一半,现在想丢下我?没门!”晓梅突然指着墙角的一口大钟:“有了!这钟是光绪年间造的,里面是空的,咱们躲进去!”我和老马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主意靠谱。学生们七手八脚挪开钟摆,露出个仅容一人钻的洞口。“你们先上!”我推了两个女学生进去,又把晓梅往里塞,“带着城防图去找赵队长,告诉他们鬼子下周要增兵。”晓梅攥着我的手不肯放:“祥子大叔,你也跟我们一起走!”“我得给你们断后。”我掰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王老板给的饼塞给她,“记住,别学我当年那样总想着自己,咱们得抱团才能活下去。”她还想说啥,老马突然喊了一声:“鬼子上来了!”我赶紧把晓梅推进钟里,和老马一起把钟摆归位,刚躲到供桌后面,就见十几个鬼子端着枪冲了进来。“搜!”带头的军官喊了一声,皮靴踩在地板上“噔噔”响。我和老马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用刺刀捅着供桌和神像,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在这时,钟楼的指针突然“当”地响了,震得人耳朵疼。那口大钟也跟着嗡嗡作响,里面传来“哐啷”一声——是晓梅他们在里面不小心碰倒了东西!鬼子军官立刻端着枪冲向大钟,用刺刀去撬钟摆。“拼了!”老马喊着就跳了出去,举着机枪扫了一梭子。我也跟着冲出去,把最后一颗手榴弹扔向人群,“轰隆”一声,好几个鬼子被炸飞了。可更多的鬼子涌了上来,老马的机枪突然卡壳了,他骂了一句,抓起身边的香炉就朝鬼子砸过去。我正想帮他,后背突然一阵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似的,低头一看,血正从棉袄里往外冒。“祥子!”老马喊着朝我扑过来,可他刚跑两步,就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胸膛,重重摔在我面前。他还想说啥,嘴角却只涌出些血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手里还攥着那把磨得锃亮的匕首。我顾不上疼,抓起老马的机枪,摸索着换了个弹匣,朝着涌上来的鬼子疯狂扫射。子弹打在钟上“当当”响,震得我胳膊发麻,可心里却像燃着团火——当年丢了洋车觉得天塌了,现在才明白,只要这口气没断,就不能让这帮畜生踏平咱们的北平城!机枪突然没子弹了,我扔了枪,拔出腰间的刺刀,朝着最近的鬼子冲过去。就在这时,钟声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整口钟从架子上掉了下来,砸在鬼子堆里,惨叫声此起彼伏。晓梅他们从钟里爬出来,手里都举着捡来的枪,朝着剩下的鬼子开火。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身上也不那么疼了,靠着供桌慢慢坐下来,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那光里好像有老马的笑脸,有王老板递过来的饼,还有晓梅他们年轻的脸庞。“祥子大叔!”晓梅跑过来扶我,眼泪掉在我脸上,“咱们赢了,鬼子被打跑了!”我想笑,可喉咙里却涌上股腥甜,只能扯着嘴角动了动。她从怀里掏出那块铁皮盒,举到我眼前:“您看,城防图还在呢,咱们能把鬼子赶出北平城了!”我点点头,看着窗外的天慢慢亮了,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声,虽然听不清在喊啥,可那声音里带着股活气,像极了当年我刚拉洋车时,北平城清晨的模样。我摸了摸怀里剩下的半块饼,突然觉得这世道,总有能让人咬着牙活下去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