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一麻,眼前的洋车还沾着昨儿拉包月蹭的泥点,下一秒耳边就炸响了比腊月爆竹还密的“砰砰”声,不是庙会的炮仗,是带着焦糊味的铁子儿破空的锐响。我踉跄着往墙根躲,洋车“哐当”撞在青砖上,车座子上的棉垫都震掉了,抬头再看,哪儿还有熟悉的人和车厂?眼前是塌了半边的门楼,朱红的“裕泰茶馆”匾额碎成两半,挂在摇摇欲坠的木梁上,灰黑色的烟柱像疯长的野草,裹着碎纸和尘土往天上钻——这北平,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祥子!发什么愣!快把这箱药搬地窖去!” 一个穿灰布褂子、胳膊上扎着红十字布条的小伙子冲我喊,他脸上沾着黑灰,眼神却亮得很,往我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木箱子,“鬼子的飞机刚过去,保不齐还来!” 我没敢多问,胳膊一使劲把箱子扛起来,跟着他往茶馆后院跑,脚底下的路坑坑洼洼,好几次差点踩进炸出来的土窟窿里。这时候才觉出不对劲,我身上的短褂还是原来的,可浑身的力气像是涨了好几倍,扛着这百十来斤的箱子竟跟拎着空饭盒似的,连气都不喘——难不成是刚才那一下懵,把我这身力气给懵大了?
进了地窖,昏暗中挤着不少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头,还有几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正围着一盏马灯低声说话。我把箱子放好,刚要退出去,就听那穿红十字褂子的小伙子跟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先生说:“周先生,药不多了,城西的伤兵还等着呢,刚才祥子扛箱子那劲头,要是能跟我们去送一趟就好了。” 那周先生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身上,温和地问:“这位兄弟看着面生,是刚来北平的?” 我挠了挠头,实在没法说清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只能含糊道:“俺叫祥子,就住这附近,刚……刚躲炸的时候跟过来的。” 周先生点点头,没多追问,只说:“眼下北平难啊,鬼子的炮天天响,伤兵缺医少药,老百姓也没个安稳日子。祥子兄弟要是方便,跟我们跑一趟城西,路上小心些,回来给你算工钱。”
我这辈子就认实在,给钱是其次,看着地窖里那些吓得发抖的人,还有刚才天上飞的“铁鸟”扔下来的炸弹,心里堵得慌——这北平是我的家啊,怎么能让外人这么糟践?当下就拍了胸脯:“周先生您放心,俺祥子有的是力气,只要能帮上忙,啥都肯干!” 那穿红十字褂子的小伙子乐了,拍了拍我肩膀:“我叫小石头,以后就叫你祥子哥!咱们这就走,趁天还没黑透!”
出了地窖,天色已经发暗,街面上静得吓人,只有风吹着破布片“哗啦”响,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小石头领着我往城西走,路上专挑背街小巷,还教我怎么躲着鬼子的岗哨。走了没多远,就见前面路口围着几个穿黄皮的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正盘查一个拉车的老车夫。那老车夫哆哆嗦嗦地举着空车把,鬼子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嘴里还“八嘎八嘎”地骂着。我看得火冒三丈,攥紧了拳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鬼子掀翻——想当年我拉车的时候,就算受刘四爷的气,也没受过这种窝囊罪!
小石头赶紧拽了我一把,压低声音:“祥子哥,别冲动!咱们打不过他们,绕路走!” 我咬着牙,跟着他往旁边的胡同钻,心里却跟翻了锅似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西的一座破庙里,庙里挤满了伤兵,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腿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呻吟声此起彼伏。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忙着包扎,看见我们来,赶紧迎上来卸药箱。
刚把药搬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兵跑进来喊:“不好了!鬼子的巡逻队过来了!” 周先生脸色一变,对我们说:“你们快从后墙翻出去,我来应付!” 小石头拉着我就往后院跑,后墙不矮,小石头试着爬了两下没上去,急得直跺脚。我看了一眼墙高,心里估摸着,以前我跳这么高得助跑,可现在浑身是劲,当下往后退了两步,猛一发力,竟直接跳了上去,还伸手把小石头也拉了上来。小石头惊得瞪大了眼睛:“祥子哥,你这力气也太吓人了!跟练了功夫似的!” 我也纳闷,只觉得这力气用不完,落地的时候轻飘飘的,连膝盖都不疼。
翻出庙墙,刚跑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响,小石头脸色发白:“周先生不会有事吧?” 我心里也揪得慌,可眼下只能先跑远些。跑着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穿黑风衣的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那人戴着礼帽,脸上蒙着半块黑布,只露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枪,沉声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石头赶紧说:“我们是送药的,刚从破庙出来,鬼子在后面追!” 那人打量了我们两眼,突然往旁边让了让:“跟我来,这边有安全的地方。”
跟着他拐进一个小院,进了屋,那人摘了礼帽和黑布,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眼神里带着股子英气。他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们,说:“我叫老赵,是抗日的队伍,刚才在庙外看见你们,不像坏人。” 我喝了口水,缓过劲来,问:“老赵同志,刚才庙里的周先生……” 老赵叹了口气:“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接应了,鬼子不敢久留,应该没事。对了,刚才看你翻墙那身手,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啊。” 我挠了挠头,实在没法解释,只能说:“俺也不知道,就觉得浑身有力气,搬东西、跳高都不费劲。” 老赵眼睛一亮,看着我说:“祥子是吧?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鬼子占了咱们的北平,烧杀抢掠,咱们得跟他们干!你有这力气,要是愿意加入我们,准能派上大用场!”
我愣了愣,加入队伍?以前我只想拉自己的车,过安稳日子,可现在北平都成了这模样,安稳日子哪儿还找得到?那些鬼子的模样,还有老车夫被踹的样子,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我攥紧了拳头,对老赵说:“俺愿意!只要能打鬼子,让北平变回原来的样子,俺祥子啥都肯干!” 老赵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好样的!以后咱们就是同志了!不过你这力气得好好用,不能蛮干,得学本事,比如怎么躲子弹,怎么用枪,怎么侦查敌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跟着老赵他们在北平城里活动。白天躲在隐蔽的地方,晚上就出去贴传单、送情报,有时候还帮着搬武器。我这力气真派上了大用场,扛着几箱子弹跑几条街都不费劲,爬墙翻院更是不在话下,连老赵都说我是“天生的侦察兵”。有一次,我们要去鬼子的粮库偷粮食,粮库门口有两个岗哨,老赵让我去引开他们,我心里有点打鼓,可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我故意在粮库旁边的胡同里弄出动静,那两个鬼子果然被引了过来,我瞅准机会,冲上去一手一个,竟直接把他们给撂倒了——以前我打架只凭力气,可现在手上像是有准头似的,一出手就掐住了他们的要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等我们把粮食运出来,分给附近的老百姓,看着他们感激的眼神,我心里头热乎乎的。以前我拉车,只为自己能买上一辆洋车,可现在,我觉得做这些事比拉车更踏实。小石头还跟我开玩笑:“祥子哥,你这力气要是按等级算,少说也得二百多级了,比咱们队里的大力士还厉害!” 我听不懂什么叫“等级”,只知道我得好好保护这些老百姓,保护北平。
这天晚上,我们接到任务,要去炸鬼子的一个弹药库。老赵给我们分配了任务,我负责把炸药包送到弹药库的墙角,小石头负责引信,还有两个同志负责掩护。我们趁着夜色,摸到了弹药库附近,弹药库周围拉着铁丝网,还有不少岗哨。我趴在墙根下,等着掩护的同志开枪吸引注意力。突然,枪声响了,岗哨们纷纷往枪响的方向跑去,我趁机冲了过去,双手举起炸药包,猛地往铁丝网上一砸——那铁丝网竟被我砸出了一个大洞!我钻进去,按照老赵说的,把炸药包放在了墙角,刚要往回跑,就见几个鬼子发现了我,端着枪冲了过来,嘴里喊着“站住”。
我撒腿就跑,身后的子弹“嗖嗖”地擦着耳边飞过,可我跑得飞快,那些子弹根本打不着我。跑到安全的地方,小石头已经点燃了引信,我们赶紧往远处跑,刚跑出去没多远,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连地面都震了一下。我们趴在地上,看着弹药库被炸得四分五裂,都高兴得跳了起来。老赵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祥子,好样的!这次多亏了你,那铁丝网结实得很,换别人还真砸不开!” 我嘿嘿笑了,心里头比吃了蜜还甜。
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就听见远处传来更多的枪声和汽车的轰鸣声。老赵脸色一变:“不好,鬼子的援军来了!咱们快撤!” 我们跟着老赵往城外跑,跑着跑着,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小石头的叫声:“祥子哥,等等我!我的鞋掉了!” 我回头一看,小石头正弯腰捡鞋,可远处的汽车已经开了过来,车灯照得刺眼。我心里一急,猛地冲了回去,一把抓住小石头的胳膊,使劲往肩上一扛,转身就跑。小石头在我肩上喊:“祥子哥,你快跑,别管我!” 我没说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涌了上来,跑得比刚才还快,身后的汽车越来越近,可我愣是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终于跑到了城外的安全地带,我们都累得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小石头从我的肩上滑下来,看着我,眼里含着泪说:“祥子哥,刚才要是没有你,我就被鬼子抓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咱们是兄弟,俺不能丢下你。” 老赵走过来,看着我们,严肃地说:“这次虽然成功了,但也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以后行动得更小心。祥子,你今天表现得非常勇敢,你的力气和速度,简直不像普通人,以后你就是我们队里的主力了。”
我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头五味杂陈。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一个拉洋车的,变成一个跟鬼子打仗的人。以前的北平,有车水马龙的大街,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有我梦想中的洋车……现在的北平,虽然满是狼烟,可我在这里找到了比拉车更重要的东西。我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把鬼子赶出北平,让北平变回原来的样子,让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鸡叫声,天快亮了。老赵站起来,对我们说:“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咱们就转移。祥子,以后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我们,你可得做好准备。” 我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远方微微发亮的天空,大声说:“俺准备好了!只要能打鬼子,俺祥子啥都不怕!” 小石头也跟着站起来,笑着说:“祥子哥,以后我就跟着你,咱们一起打鬼子!” 老赵看着我们,欣慰地笑了,远处的地平线上,第一缕阳光透了出来,虽然周围还是狼烟滚滚,可我觉得,那阳光里藏着希望——总有一天,这狼烟会散,北平会好起来的,我祥子,一定能看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