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怀里最后半块干硬的窝头，刚咬下一口就被一阵天旋地转掀翻在地，耳边是车马喧嚣突然变成了密集的枪炮声，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小鬼子进城了！”我趴在地上，满嘴的尘土混着窝头渣子，抬头一看，原先熟悉的北平城像是被泼了墨，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墙根儿底下堆着沙袋，几个穿着黄皮军装的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来回踱步，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咔咔”响，听得人心里发紧。我摸了摸自己的脊梁骨，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短褂，可手里的洋车呢？我明明记得刚才还拉着个客人往天桥去，怎么一眨眼，洋车没了，连街道都变了模样——路边的铺子要么关着门，门板上贴着“良民证查验处”的条子，要么就被砸得稀烂，地上躺着碎瓷片和血迹，风一吹，还带着股焦糊味儿。“喂！那个拉车的！愣着干什么？”一个鬼子端着枪冲我嚷嚷，口音怪里怪气的，我听不懂他说啥，可那眼神里的凶光，跟当年抢我车的乱兵一个德行。我下意识地想跑，可腿刚迈开，就被旁边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汉子拽住了，他压低声音说：“别跑！跑了就是枪子儿！跟我来！”我看他面生，可眼下这光景，不跟着他也没别的辙，就跟着他猫着腰钻进了一条胡同。胡同里阴暗潮湿，墙角堆着垃圾，几个乞丐缩在那儿，眼神麻木地看着我们。“你是哪儿来的？看着面生得很。”汉子一边警惕地张望，一边问我。我咽了口唾沫，把嘴里的窝头渣子吐出来，说：“我叫祥子，就是北平拉车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睁眼就成这样了？那些黄皮鬼子是啥来头？”汉子愣了愣，上下打量我：“你糊涂了？小鬼子占了北平都大半年了，你拉车的能不知道？”我心里咯噔一下，占了北平？那我攒钱买的车呢？我那还没影的小福子呢？一连串的念头涌上来，胸口堵得慌。“我不管啥鬼子不鬼子，我就想知道我的车在哪儿！”我急得抓住汉子的胳膊，他却甩开我，说：“命都快没了，还惦记车？现在北平城，有车也拉不成，鬼子见了洋车就抢，要么拉军火，要么拉他们的人，拉不动就砸，你没见城墙根儿底下堆的那些车架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城墙根儿底下堆着一堆破烂的洋车，有的车把断了，有的车轮没了，跟我当年被抢的那辆车一个惨样。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祥子一辈子就想有辆自己的车，攒了三回钱，丢了三回车，现在倒好，连车的影子都没了，还落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别难过了，活着就好。”汉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叫赵老栓，是这胡同里的，以前也是做小买卖的，现在铺子被鬼子砸了，只能到处躲着。”我们正说着，胡同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鬼子的喊叫。赵老栓脸色一变，拉着我就往胡同深处跑，钻进一个破院子里，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杂草丛生，一间土坯房的窗户破了，用破布挡着。“先在这儿躲躲，等天黑了再出去找吃的。”赵老栓靠着门喘气，我也扶着墙，心里突突直跳。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拉了十几年洋车，布满了老茧，可现在，连拉车的机会都没有了。“祥子，你刚才说你一睁眼就到这儿了？”赵老栓突然问我，眼神里带着疑惑。我点点头：“是啊，我记得我拉着客人往天桥去，突然就天旋地转，然后就到这儿了，连我的车都没了。”赵老栓皱着眉头，说：“邪门了，这北平城自从鬼子来了，怪事就没断过，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只能认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我叹了口气，是啊，活下去，我祥子从农村来北平，啥苦没吃过？被乱兵抢过，被侦探骗过大，被车行老板盘剥过，可我都没倒下，现在不就是多了些鬼子吗？我就不信我活不下去。天黑以后，赵老栓带着我偷偷溜出院子，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鬼子的岗哨声。我们沿着墙根走，想去城根儿底下的黑市找点吃的。路上，我看到不少人家的窗户里透着微弱的光，隐约能听到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咳嗽声。“鬼子天天抓人，要么去修炮楼，要么去挖战壕，好多人都没回来。”赵老栓低声说，“粮食也被他们抢光了，现在黑市上一斤玉米面都能换半块银元，好多人都快饿死了。”我想起我怀里的半块窝头，赶紧捂紧了，这可是我的救命粮。到了黑市，其实就是几个破棚子，里面摆着些发霉的粮食和破烂的衣物，几个贩子鬼鬼祟祟地跟人讨价还价。赵老栓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那是他媳妇留下的，换了两斤玉米面和几个红薯。“给你，拿着。”他塞给我一个红薯，“先垫垫肚子。”我接过红薯，还是热的，剥开皮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比我那半块窝头好吃多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鬼子来了！”黑市上的人一下子乱了起来，纷纷往各个胡同里跑。我和赵老栓也跟着跑，后面传来鬼子的枪声和喊叫。我跑得飞快，拉了十几年洋车，我的腿可不是白练的，赵老栓跟在我后面，有点跟不上。“祥子，等等我！”他喊着，我回头一看，一个鬼子正端着枪追他，离他越来越近。我心里一急，想都没想，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朝着鬼子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咚”的一声，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赵老栓吓了一跳，说：“你……你把他杀了？”我也有点懵，我这辈子从没杀过人，可刚才那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快跑！别愣着！”我拉着赵老栓继续跑，跑了好远，直到听不到枪声了，才停下来喘气。“祥子，你可真勇敢。”赵老栓拍着胸口说，“不过这事儿要是被鬼子知道了，咱们俩都得完蛋。”我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砸鬼子的时候，砖头硌得我手心生疼，现在还在发麻。“我也没想杀他，就是不想让他抓你。”我说，心里有点慌，也有点莫名的激动，我祥子，也能干出这么烈性的事儿。回到破院子，我们不敢开灯，就着月光把红薯吃完了。赵老栓说：“祥子，你身手好，跑得又快，不如跟我们一起干吧？”我愣了愣：“干什么？”“我们是抗日的，虽然没枪没炮，但也能给鬼子找点麻烦，比如烧他们的粮草，破坏他们的路。”赵老栓说，“刚才你也看到了，鬼子在北平城作恶多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人。”我想了想，我祥子一辈子让人欺负，被乱兵抢，被侦探骗，被刘四爷压榨，现在鬼子来了，更是把北平城搅得鸡犬不宁，我要是再忍气吞声，恐怕连活路都没有了。“好，我跟你们干！”我咬了咬牙说。接下来的几天，赵老栓带我认识了他们的人，一共有十几个，都是北平城里的穷苦人，有拉车的，有做小买卖的，还有几个学生。他们的领头人叫老李，是个退伍军人，脸上有一道疤，眼神很坚定。老李见了我，问：“祥子是吧？老栓都跟我说了，你胆子大，身手好，以后你就负责侦查，鬼子的岗哨布置，粮草存放，你都去摸清。”我点点头：“行，我拉了十几年洋车，北平城的大街小巷我都熟，保证完成任务。”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抗日小组的侦查员。白天，我装作流浪汉，在鬼子的岗哨附近转悠，把他们的人数、换岗时间都记在心里；晚上，我就回到破院子，把情报告诉老李。有一次，我在城门口转悠，一个鬼子突然拦住我，用生硬的中文问：“你干什么的？”我心里一紧，赶紧装作害怕的样子，说：“我……我找吃的。”鬼子上下打量我，看到我身上的破衣服和脏脸，又踢了我一脚，说：“滚！”我赶紧爬起来，装作狼狈地跑了，其实心里已经把城门口的岗哨情况摸清楚了——三个鬼子，两挺机枪，每两个小时换一次岗。回到院子，我把情报告诉老李，老李点点头：“好，明天晚上我们就行动，烧了他们城门口的粮草库。”第二天晚上，我们趁着夜色，悄悄地摸到了城门口。我凭着记忆，避开了鬼子的岗哨，来到粮草库附近。粮草库由两个鬼子看守，我和另一个叫小王的学生，悄悄地绕到鬼子身后，小王用一块布捂住了一个鬼子的嘴，我则一拳打在另一个鬼子的太阳穴上，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我们赶紧打开粮草库的门，把事先准备好的煤油倒在粮草上，点燃了火柴。“轰”的一声，火光冲天，粮草库燃起了熊熊大火。鬼子的岗哨发现了火情，纷纷喊叫着冲过来，我们赶紧按照事先约定的路线撤退。跑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鬼子的枪声，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我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跑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破院子。院子里的人都在等我们，看到我们安全回来，都松了口气。老李拍着我的肩膀说：“祥子，干得好！这次烧了鬼子的粮草，他们至少半个月没法补充物资。”我笑了笑，心里很痛快，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反抗欺负我的人，这种感觉，比攒钱买了车还高兴。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鬼子就开始疯狂地搜捕我们。他们挨家挨户地查良民证，凡是可疑的人都被抓了起来。我们的破院子也不安全了，老李决定，把小组转移到城外的一个山洞里。转移那天，我们趁着天亮，装作逃难的百姓，往城外走。走到半路，突然遇到了鬼子的巡逻队。“站住！良民证拿出来！”一个鬼子喊道。我们都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假良民证，鬼子挨个检查。轮到我的时候，那个检查的鬼子突然皱起了眉头，说：“你的良民证，怎么这么新？”我心里一紧，说：“我……我刚办的。”鬼子不信，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跟我走！”就在这时，赵老栓突然冲了过来，对着鬼子喊：“他是我弟弟，刚从乡下过来，良民证确实是新的！”鬼子瞪了赵老栓一眼，又看了看我，赵老栓赶紧塞给鬼子一块银元，鬼子掂了掂，才松开我的胳膊，说：“滚！”我们赶紧趁机往前走，走出老远，才敢停下来喘气。“祥子，刚才真是太危险了。”赵老栓说。我点点头，心里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恐怕已经被鬼子抓走了。到了城外的山洞，条件更艰苦了，洞里又黑又潮，没有粮食，我们只能靠挖野菜、摘野果过日子。可就算这样，我们也没有放弃抗日。我依然负责侦查，每天都要偷偷溜回城里，摸清鬼子的动向。有一次，我在城里侦查，看到一群鬼子正在欺负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鬼子却哈哈大笑。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想都没想，捡起路边的一根木棍，冲了过去，朝着一个鬼子的后背就打了下去。“砰”的一声，鬼子被我打倒在地，其他的鬼子见状，纷纷冲了过来。我手里只有一根木棍，可我一点都不害怕，拉了十几年洋车，我的力气可比这些鬼子大得多。我挥舞着木棍，打倒了两个鬼子，可鬼子人多，我渐渐体力不支，一个鬼子趁机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我倒在了地上。鬼子拿着枪，对准了我，我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了。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枪声，几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人冲了过来，对着鬼子开枪。鬼子没想到会遇到八路军，一下子慌了神，纷纷往后退。八路军很快就把鬼子消灭了，一个领头的八路军走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说：“同志，你没事吧？”我睁开眼睛，看着他身上的军装，心里很疑惑：“你们是……”“我们是八路军，专门打鬼子的。”领头的八路军说，“刚才谢谢你救了那个小姑娘。”我笑了笑，说：“我也是打鬼子的。”领头的八路军愣了愣，然后笑了：“好样的！我们早就听说北平城里有一支抗日小组，没想到今天遇到了。”我把我们小组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点点头：“这样吧，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到我们的根据地去，那里更安全，也有更多的武器和粮食。”我心里一动，根据地？那里是不是就没有鬼子的欺负了？是不是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我赶紧回到城外的山洞，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李和其他人。大家听了，都很兴奋，老李说：“好！我们跟八路军走，一起打鬼子，把他们赶出北平，赶出中国！”第二天，我们就跟着八路军，朝着根据地出发了。路上，我们遇到了不少逃难的百姓，他们听说我们是打鬼子的，都纷纷加入我们。队伍越来越大，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有底气。我想，我祥子这一辈子，虽然经历了很多苦难，丢了三回车，失去了很多东西，可现在，我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情——打鬼子，救中国。我不再是那个只想着攒钱买车的骆驼祥子了，我是一个抗日战士，一个为了国家和民族而战的战士。走到半路，我们遇到了鬼子的大部队，一场激烈的战斗打响了。八路军的战士们奋勇杀敌，我们小组的人也拿起了武器，跟着一起战斗。我手里拿着一把缴获的步枪，虽然不太会用，但我凭着一股狠劲，朝着鬼子开枪。子弹呼啸着飞过，身边的战友不断有人倒下，可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想起了北平城里被鬼子欺负的百姓，想起了被烧毁的铺子，想起了城墙根儿底下堆着的洋车架子，我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旺，开枪也越来越准。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最后，我们终于打退了鬼子的进攻。虽然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赵老栓为了掩护我，被鬼子的子弹打中了腿，小王也受了伤，但我们赢了，我们守住了阵地。晚上，我们在营地生火做饭，我给赵老栓包扎伤口，赵老栓笑着说：“祥子，我没事，这点伤不算啥，只要能打跑鬼子，就算丢了这条腿也值。”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很感动，说：“老栓，等打跑了鬼子，我一定拉着你，在北平城里好好逛逛，让你看看，没有鬼子的北平，是什么样子的。”赵老栓点点头：“好，我等着那一天。”我抬头看着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