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黄仙谷去的路,比灰仙洞更邪乎。树长得歪歪扭扭,枝桠缠在一起,像无数只手在半空抓挠。地上的雪早没了,露出黑黢黢的泥,踩上去“咕叽”响,像是踩着烂肉。空气里飘着股甜腻味,不是花香,是黄皮子身上那种骚臭混着蜜的怪味,闻多了头晕,想睡觉。
“别吸气。”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又哑又涩,像磨石头。
我猛地回头,树后站着个老头,破棉袄上全是补丁,脸上一道疤从眼角划到下巴,看着眼熟——是前屯的李瞎子,去年冬天上山打柴,据说被狼叼走了,咋在这儿?
“李爷?你不是……”
“死不了。”李瞎子咧嘴笑,露出颗金牙,“被狼仙抓去当‘活引子’,昨天镇仙钟一响,它们乱了阵脚,我才跑出来。”他手里拄着根木杖,木杖头雕着个黄鼠狼头,“你是徐苟子吧?陈老鬼的徒弟。”
我点点头,握紧手里的骨刀。这李瞎子平时在屯里算命,总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没人信他,可现在看来,他怕不是真瞎。
“往黄仙谷去?”李瞎子用木杖指了指前面的雾气,“那地方进得去,出不来。黄大仙布的锁仙阵,是用九十九个枉死鬼的骨头搭的,阵眼在谷心的黄仙庙,庙里供着块‘仙骨’,能吸活人的阳气。”
“陈九被关在阵里?”
“嗯,昨天我瞅见了,被黄家人捆在供桌上,仙骨正对着他的胸口,阳气吸得差不多了,再晚点,就成干尸了。”李瞎子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块黑布,“这是‘遮眼布’,进阵别睁眼,啥都别信,跟着我的木杖走。”
我把黑布往眼睛上一蒙,顿时啥也看不见了,只听见李瞎子的木杖在地上敲,“笃笃笃”的,很有节奏。他拽着我的袖子,一步步往前走,脚下的泥地变成了石板路,踩上去“当当”响。
“阵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听见啥喊你,都别回头。”李瞎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黄大仙最擅长勾魂,能让你看见最想见的人,也能让你看见最害怕的——记住,都是假的。”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狗剩!等等爷!”
是我爷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差点回头。李瞎子的手突然使劲拽了我一把,木杖敲得更响了:“假的!是黄皮子在学你爷说话!”
我咬紧牙,没回头。那声音还在喊,带着哭腔,说我爷被狼叼走了,让我赶紧回去救他。我攥紧骨刀,手心全是汗,直到声音越来越远,听不见了,才松了口气。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了沙子,踩上去“沙沙”响。空气中的甜腻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点血腥味——是陈九的血味!
“快到了。”李瞎子说,“摘了布吧,别睁眼,我喊你再睁。”
我把遮眼布摘了,眼睛闭得紧紧的。李瞎子拽着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喊:“睁!”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是座庙,不大,用石头搭的,庙门是朱红色的,上面画着两只黄鼠狼,龇牙咧嘴的,看着很凶。庙门口的柱子上,绑着个人,是陈九!
他蓝布褂子被撕得稀烂,身上全是血,伤口里还插着几根黄色的毛,像是被黄仙抓的。他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看着没了动静。
“陈九!”我赶紧冲过去,想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别碰!”李瞎子突然喊,木杖往地上一拄。
我刚碰到绳子,就听见“嗤”的一声,绳子突然变成了蛇,缠向我的手。我往回一缩,蛇“啪”地掉在地上,变成了根黄布条。
陈九突然抬起头,冲我笑了,可那笑容很怪,嘴角咧到了耳根,眼睛是黄色的,像蛇的眼睛:“狗剩,你来啦?快过来,让师父抱抱。”
是假的!我心里一咯噔,往后退了两步,举起骨刀。
“假的陈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变成了愤怒:“你居然认出来了?我学他说话,学他走路,连他身上的刀疤都学来了,你咋认出来的?”
“陈九不会喊我狗剩,他喊我徐苟子。”我握紧骨刀,“而且他从不笑,更不会让我过去抱抱。”
假陈九突然尖叫一声,身子开始变大,皮肤裂开,露出里面黄乎乎的毛,很快就变成了只巨大的黄皮子,比灰仙的老祖还大,眼睛是血红色的,死死盯着我:“小崽子倒是机灵!可惜,今天你们师徒俩都得死在这儿!”
它一爪子拍过来,带起股腥风,把庙门口的石狮子都拍碎了。我往旁边一躲,骨刀劈过去,却被它的爪子挡住了,“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就凭你?”黄大仙冷笑,爪子突然变长,像把刀,直刺我的胸口。我没躲,手心的青光突然亮了,土龙气顺着胳膊流到骨刀上,刀身亮起白光。
黄大仙的爪子刚碰到白光,就发出一声惨叫,像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去,爪子尖上的毛都焦了。
“土龙气!”黄大仙眼睛红了,“你居然能驱动土龙气!难怪陈九护着你,难怪镇仙钟为你而响!”
它突然怪笑起来,庙顶上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从里面钻出无数只黄皮子,跟潮水似的涌过来,个个眼睛血红,嘴里叼着骨头。
“今天就让你当我黄家人的补品!”黄大仙嘶吼着,带头冲过来。
我刚想举刀,就听见李瞎子喊:“打庙门!仙骨在庙里!毁了仙骨,阵就破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黄大仙是想拖延时间,让那些小黄皮子耗光我的土龙气!我虚晃一刀,避开黄大仙的爪子,转身就往庙门冲。
黄大仙没想到我会来这手,愣了一下,赶紧追过来:“拦住他!”
无数黄皮子扑过来,有的咬我的腿,有的抓我的脸。我挥着骨刀乱砍,白光闪过,黄皮子成片地倒下,化成黑烟。可太多了,砍了这边那边又涌上来,很快就把我围在了中间。
手心的青光越来越暗,土龙气快耗尽了。我心里一急,想起陈九教我的咒语,扯开嗓子就喊。那三个字一出口,围着我的黄皮子突然僵住了,像是被定住了似的,眼睛里的红光慢慢褪去。
“镇物令!”黄大仙又惊又怒,“陈九居然把这都教你了!你果然是他的棋子!”
它一爪子拍碎了庙门,冲里面喊:“老祖!快出来!这小崽子会镇物令!”
庙里突然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有啥东西从土里钻出来。我趁机砍开身边的黄皮子,冲进庙里。
庙里黑乎乎的,正中间的供桌上,摆着块骨头,泛着淡淡的黄光,周围缠着无数根黄布条,上面写着些歪歪扭扭的字——是仙骨!
仙骨旁边,蹲着个东西,比黄大仙还小,像只普通的老黄鼠狼,背都驼了,眼睛却很亮,闪着精光。它慢悠悠地舔着爪子,像是没看见我。
“是你敲响了镇仙钟?”老黄鼠狼突然开口,声音很苍老,像是活了几百年,“陈九的徒弟,身上有土龙气,还会镇物令——有意思。”
“你是谁?”我握紧骨刀,盯着它。
“我是黄家人的老祖宗,你可以叫我黄老太。”老黄鼠狼抬起头,眼睛里没有凶光,只有平静,“黄大仙是我孙子,不懂事,得罪你了,别见怪。”
“别装了!”我举起骨刀,“毁了仙骨,阵就破了,陈九就得救了!”
“你救不了他。”黄老太轻轻一跃,跳到供桌上,爪子搭在仙骨上,“他身上的仙煞已经发作了,就算破了阵,也活不过今晚。”
“仙煞?”我没听过这词。
“当年他杀了太多仙家,煞气积在体内,十年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厉害。”黄老太叹了口气,“这是他欠的债,早晚要还。”
它突然看向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你知道镇仙钟为啥为你而响吗?因为你是‘镇仙使’,几百年才出一个,能管仙家,能定龙脉,连老林子深处的那些‘老东西’都得听你的。陈九护着你,不是为了土龙气,是为了让你将来能镇住那些想翻天的仙家——包括我黄家人。”
这话听得我脑子嗡嗡响。镇仙使?能管仙家?
“你骗我!”我吼了一声,骨刀劈向仙骨。
黄老太没躲,只是轻轻一挥手,我的刀就像砍在了棉花上,啥也没碰到。它叹了口气:“你不信也没用。陈九快撑不住了,你要是想救他,就跟我来——老林子深处,有能救他的东西,也有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庙外传来黄大仙的惨叫,还有李瞎子的喊声:“狗剩!快毁仙骨!别信老东西的话!”
我看着黄老太,又回头看了看庙外——陈九还绑在柱子上,头垂得更低了,像是快不行了。
手心的青光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在同意黄老太的话。
“好,我跟你走。”我放下骨刀,“但你要是骗我,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毁了仙骨,灭了你黄家人!”
黄老太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嘴:“镇仙使说话就是不一样。走吧。”
它纵身一跃,从庙顶的破洞跳了出去。我赶紧跟上,冲出庙门时,黄大仙已经被李瞎子用木杖打倒在地,奄奄一息。李瞎子看见我跟着黄老太走,急得直跺脚:“狗剩!你疯了!那老东西最狡猾!”
“我没疯。”我看了眼柱子上的陈九,“你先救他,我去去就回。”
黄老太在前面等我,老林子深处的雾气里,隐约有金光在闪,跟之前镇仙钟响时的金光一模一样。
我知道,前面等着我的,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可我必须去。
为了陈九,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些藏在老林子里的秘密。
黄老太回头看了我一眼,身影消失在雾气里。我握紧骨刀,跟了上去。
黄仙谷的锁仙阵还在运转,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我知道,从踏入老林子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我徐苟子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