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密道比想象中窄,仅够一人侧身挪步,头顶的石缝渗着水,滴在脖子上凉飕飕的。黄老太在前头引路,脚步稳得不像个老人家,粗布褂子被石壁刮出了毛边,她浑然不觉,嘴里只反复念叨:“快了,过了这道弯就到……”
我攥着那块铁牌,背面果然有字,是用錾子刻的“宣统三年”,底下还藏着个极小的“毒”字。宣统年间的老东西,看来这矿脉的猫腻,早有年头了。
“当年修铁路,官府在这儿开了矿,说是炼银子,其实是提炼那玩意儿造军火。”黄老太的声音在密道里撞出回音,带着股铁锈味,“后来矿洞塌了,死了不少人,官府就封了山,还杀了看守的兵丁灭口,这铁牌就是其中一个兵丁临死前埋的。”
她顿了顿,声音发哑:“陈九那孩子,是从矿洞附近捡来的,当时怀里揣着半块勘探图,估摸着是他爹娘留的。他总说自己跟这矿脉有缘分,非要护着……”
密道尽头透出光,是道仅容一人爬出的洞口,外面缠着密密麻麻的藤蔓。我先把黄老太托出去,刚要跟着钻,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不是人的脚步声,是爪子扒拉石头的动静。
是缺耳狼兵!它耳朵上的血痂还没掉,前腿的伤口渗着血,正叼着个昏迷的小狐狸往这边挪——是早上传信的那只,想来是被抓了,又被狼兵救了出来。
“走!”我摸了摸狼兵的头,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是在说红绳黄鼠狼的事。我没敢接话,有些债,得先记着,才有机会还。
爬出密道是片乱石滩,长满了酸枣刺。黄老太指着远处的山脊:“翻过那道梁就是官道,陈九的师父姓秦,在县衙门当捕头,你报陈九的名字,他准信你。”她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给我,“这里头是这些年攒的银钱,路上用。”
我刚要推辞,就见她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血珠滴在石头上:“把我的血抹在衣襟上,那些人有猎犬,闻着我的味就不会追你了。”
“老太!”
“别废话!”她把我的手按在伤口上,眼神亮得吓人,“这山养了我一辈子,现在该我护着它了。你记住,那矿脉的毒能渗进水里,一旦污染了水源,方圆百里都活不成!”
远处传来猎犬的叫声,越来越近。黄老太推了我一把:“快走!告诉秦捕头,矿洞的入口在黑风口的老槐树下,当年被石板封了,上面种着棵野山楂!”
我心里猛地一震。黑风口的老槐树?我天天在那儿蹲着呢!树下哪有野山楂?除非……是陈九埋断刀的地方!他把封洞的石板,当成了坟头!
“走啊!”黄老太嘶吼着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手里挥舞着石块,故意弄出动静。猎犬的叫声立刻追了过去,夹杂着人的怒骂。
我攥着油布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乱石堆里,突然想起红绳黄鼠狼蹲在蜜坛边的样子,想起黄老太在桂花树下晒日头的样子。这山里的老东西,账算得再清,终究还是把命算给了这片林子。
“嗷呜——”缺耳狼兵用头蹭我的腿,示意该走了。我抹了把脸,发现不知啥时候流了泪,风一吹,冻得脸颊生疼。
抱着昏迷的小狐狸,跟着狼兵往山脊爬。石缝里的野草刮着裤腿,刺啦刺啦响,像有人在背后拽着。龙鳞在手心烫得厉害,这次映出的不是影像,是陈九的脸——他笑着说:“徐小子,等咱把矿洞封死,就去山外吃碗馄饨,放两勺辣椒,辣得直冒汗那种。”
馄饨还没吃呢,你咋就走了。
翻过山脊时,日头已经偏西。官道上有马车驶过,铃铛声叮叮当当的,听着格外安稳。我把小狐狸交给缺耳,让它先带回林子,自己则往县城的方向走。
路过驿站时,买了个烧饼,刚咬一口,就听见两个挑夫在闲聊。
“听说了吗?县里的秦捕头被抓了,说是通匪。”
“啥匪?我咋没听说?”
“谁知道呢,早上还看见他带人查案子,下午就被铐走了,听说是矿上的老板发的话。”
我手里的烧饼“啪”地掉在地上。秦捕头被抓了?黄老太不知道这事?还是说……她知道,故意把我往圈套里引?
龙鳞突然烫得像块烙铁,我赶紧摸出来,它映出驿站墙角的影子——两个汉子正盯着我,腰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家伙。
坏了,被盯上了。
我弯腰捡烧饼,手悄悄摸向背后的石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人摸了摸腰,脚步朝我这边挪过来。
风里飘着尘土味,混着烧饼的焦香,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跟陈九断刀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看来这趟县城,不好走了。
我咬了咬牙,抓起石头就朝驿站的马棚扔过去,惊得马群嘶鸣起来。趁那两人分神的功夫,转身就往旁边的小巷钻。
身后的脚步声追得紧,还夹杂着骂骂咧咧:“抓住那小子!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图!”
我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这县城看着敞亮,背地里的道道,比山里的密道还多。
跑到条死胡同,墙高得翻不过去。我转过身,看着追来的两个汉子,他们手里拿着短刀,脸上带着狞笑。
“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
我摸了摸怀里的铁牌,宣统三年的锈迹硌着手心。陈九,黄老太,红绳黄鼠狼……这账,总得有人先开始算。
胡同口的风卷着落叶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脚边。我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墙,硬得像块石头。
“想要图?”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迎着光晃了晃,“先问问它答应不答应。”
是那半块勘探图,我故意露出来引他们上前。龙鳞在手心烧得滚烫,我知道,它不是在预警,是在等——等我把藏在暗处的爪子,一个个揪出来。
汉子们果然急了,举着刀就冲过来。我侧身躲开,手里的图顺势一扔,扔向胡同顶上的晾衣绳。
就在他们抬头的瞬间,我抄起墙角的扁担,猛地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像砸在陈九当年没下完的棋盘上。
这账,先从你们俩开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