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仲秋接过望远镜,镜片有些模糊,但确实能看到远处的海面。
她突然想起第六世界的卫星地图,心里一阵刺痛。
这个时代的差距,不是靠勇气就能弥补的。
“大人,”她放下望远镜,认真地说,“光靠销毁烟土不够,得造比洋人更厉害的船,铸比他们更准的炮。”
林则徐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国库空虚,工匠匮乏,朝中还有人说老夫是‘小题大做’。”
林仲秋没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老人的心湖。
或许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但至少,能让他多一份警惕,多一份准备。
离开总督府时,她看到工匠们正在赶制销烟用的石灰和盐巴,一车车运往虎门海滩。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
林仲秋突然有种预感,这场即将到来的销烟,不仅是毒品的终结,或许也是一个时代的葬礼。
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虎门海滩人山人海。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敲锣打鼓,欢呼雀跃。
海滩上挖了两个大池子,里面灌满了海水,旁边堆着如山的烟土和石灰。
林则徐穿着官袍,站在高台上,目光如炬。
他身后,是排列整齐的清兵,手持长矛,神情肃穆。林仲秋混在人群里,看着这历史性的一刻,心里却五味杂陈。
“开始!”林则徐一声令下,士兵们将烟土切成小块,扔进池子里,再倒入石灰。
海水沸腾起来,冒出滚滚浓烟,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烧得好!”百姓们欢呼起来,有人扔帽子,有人拍手,还有的甚至跪地磕头。
林仲秋看着他们兴奋的脸庞,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他们不知道,这场硝烟,会引来怎样的风暴。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几艘外国军舰,挂着米字旗,在警戒线外游弋。
“大人,洋人来了!”陈帮带紧张地喊道,手按在刀柄上。
林则徐拿起望远镜,看了片刻,冷哼一声:“不过是来看看热闹,量他们不敢放肆。传令下去,炮台待命,谁敢越界,格杀勿论!”
军舰在海面上徘徊了一阵,突然调转船头,消失在海平面上。
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呼,说洋人是“怕了林大人”。
林仲秋却觉得不对劲。那些军舰的吃水线很深,不像是来示威的,更像是在勘察地形。她悄悄挤出人群,往水师营地走去。
营地门口,几个士兵正在擦拭火炮。这些炮都是前明遗留下来的,炮身锈迹斑斑,炮口歪歪扭扭。
林仲秋走上前,摸了摸炮身,冰凉的金属上布满了沙眼。
“这炮能打多远?”她问一个老兵。
老兵叹了口气:“最多三里地,还没准头。上次试射,有门炮还炸了膛。”
林仲秋心里一沉。
她在资料里见过英国的阿姆斯特朗炮,射程能到十里,精准度更是天差地别。用这样的武器对抗洋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咱们就没新炮吗?”她又问。
“有是有,”老兵指了指角落里一门崭新的火炮,“是从洋人那里买的,说是最先进的。可没人会用,炮管上的洋文谁也看不懂。”
林仲秋走过去,只见炮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英文,还有一些刻度和符号。
她认出这是英国的前装滑膛炮,虽然不是最先进的,但比清军的土炮强多了。
她试着转动炮身,发现炮架很灵活,瞄准装置也很精密。
“我能试试吗?”她问老兵。
老兵愣了愣:“你个小道童会打炮?别瞎胡闹。”
“我看洋人操作过,大概知道怎么弄。”林仲秋半真半假地说。
她想起第六世界学的弹道学原理,调整炮口的仰角,对准远处的一个浮标。
“装火药,填炮弹!”她喊道。
老兵半信半疑地照做了。林仲秋闭上眼,在脑海里计算风速、弹道和距离,然后猛地拉动炮绳。
“轰!”一声巨响,炮弹呼啸着飞出,落在离浮标不远的地方,溅起巨大的水花。
“中了!中了!”老兵惊喜地喊道,“你这小道童真有两下子!”
林仲秋没说话,心里却更沉重了。
一门炮会用没用,得有足够的数量,还得有会操作的士兵。可现在,清军连最基本的训练都没有,更别说协同作战了。
回到玄妙观时,已是深夜。师父正在打坐,见她回来,睁开眼:“今日虎门的硝烟,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林仲秋点点头。
“烟能烧,可人心烧不掉啊。”老道叹了口气,“洋人的船还在海上等着,朝中的奸臣还在背后捅刀子,这禁烟,怕是难成。”
林仲秋沉默了。
她走到后院,拿出从总督府带回来的一本《海国图志》,这是林则徐组织人编译的,介绍了各国的地理、历史和科技。
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英国的蒸汽机船,旁边写着“以火轮驱动,日行千里”。
“蒸汽机……”她喃喃自语。
第六世界的物理知识告诉她,这才是工业革命的核心。
如果能造出蒸汽机,就能带动轮船、火车,甚至机床。
她突然有了个疯狂的想法。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她用记忆匣复制的现代工业图纸,里面有蒸汽机的简易结构图。
在这个时代,或许造不出精密的零件,但或许可以用土办法,造出一个粗糙的原型。
“师父,道观里有铁匠炉吗?”她问。
老道愣了愣:“后院有个废弃的,早就不用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做点东西。”林仲秋笑了笑,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或许,能让咱们的船,跑得比洋人还快。”
老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身上有股邪劲。罢了,想做就去做吧,别惹祸就行。”
林仲秋没说话,转身往后院走去。
月光照在废弃的铁匠炉上,像是给它镀上了一层银霜。
她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但她必须走下去。
因为她清楚,面对船坚炮利的洋人,光靠勇气和愤怒远远不够,还得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而这力量,或许就藏在这古老的铁匠炉里,藏在那些跨越时空的知识里。
虎门销烟后的三个月,英国舰队终于来了。
那天清晨,林仲秋正在水师营地教士兵们操作洋炮,突然听到了望哨的惊呼:“洋人来了!好多船!”
她跑到海边,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船帆,至少有二十艘,像一群饥饿的鲨鱼,正快速向虎门驶来。
“各炮台注意!准备战斗!”陈帮带的吼声在海滩上回荡。士兵们慌忙跑向炮位,有的往炮膛里塞火药,有的调整炮口,却手忙脚乱,慌作一团。
林仲秋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到英国军舰上的炮口正在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岸边的炮台,而清军的炮,甚至还没瞄准。
“轰!轰!轰!”
英国舰队率先开火了。
炮弹呼啸着飞来,落在炮台上,炸开巨大的火光。碎石、木屑和士兵的肢体被抛向空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还击!快还击!”陈帮带红着眼睛大喊。
清军的炮终于响了,可炮弹要么落在海里,要么打在敌舰的甲板上,根本造不成伤害。
英国军舰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推进,炮口不断喷吐着火舌。
林仲秋亲眼看到一门她亲手调试过的洋炮,被炮弹直接命中,炮身炸成了碎片,操作火炮的几个士兵瞬间被吞噬在火光中。
她想冲过去,却被陈帮带死死拉住:“别去!送死吗?”
“我们的炮打不到他们!”林仲秋嘶吼着,“他们的射程比我们远太多!
陈帮带愣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终于明白,林仲秋之前的警告不是危言耸听。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战斗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虎门的六座炮台全部被摧毁,士兵死伤过半。
英国舰队几乎没受什么损失,大摇大摆地穿过虎门,向广州城驶去。
海滩上一片狼藉。
到处是烧焦的尸体、断裂的炮管和倒塌的工事。
幸存的士兵坐在地上,有的哭,有的发呆,眼神空洞。
林仲秋蹲在一个受伤的小兵身边,给他包扎伤口。
小兵只有十五岁,腿被炮弹炸伤了,流了很多血,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炮打不到他们……”
林仲秋说不出话,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就是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可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背后是多少人的鲜血和绝望。
林则徐来了。
他站在海滩上,看着眼前的惨状,身体微微颤抖。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望远镜,镜片上沾了血。
“大人……”陈帮带哽咽着,说不出话。
林则徐没看他,只是望着远去的英国舰队,喃喃自语:“船坚炮利……果然船坚炮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不甘。
林仲秋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大人,我们输了,但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是因为我们太落后了。”
林则徐转过头,眼里布满了血丝:“落后……是啊,落后就要挨打。”
他突然抓住林仲秋的手,“小道长,你懂洋人的东西,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救吗?”
林仲秋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想起那些在铁匠炉里熬过的夜晚——她用土办法造出了一个简易的蒸汽机模型,虽然还不能运转,但已经能看出雏形。
“有救。”她坚定地说,“只要我们肯学,肯造,总有一天,我们的船会比他们快,我们的炮会比他们准。”
林则徐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好!好!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他转身对陈帮带说,“传令下去,收拾残部,退守广州城。我们不能认输,更不能让洋人打进城去!”
夕阳西下,把海滩染成了血色。林仲秋站在林则徐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老人就像一根被狂风暴雨打折的脊梁,虽然弯了,却没断。
而她,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或许就是那根能让脊梁重新挺直的细针。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她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她知道,这个古老的国度,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