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被围的第三天,林仲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玄妙观,混入十三行,成为一名翻译。
“你疯了?”陈帮带听说后,跑到道观来拦她,“十三行现在是洋人的地盘,到处都是红毛鬼,你一个小道童去那里,不是送命吗?”
“只有靠近他们,才能知道他们的底细。”
林仲秋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长衫,把头发束起来,看起来像个瘦弱的少年,“我懂点洋文,能混进去。”
她所谓的“懂点洋文”,其实是第六世界掌握的英语和德语。
在这个时代,能说洋文的人寥寥无几,这正是她的优势。
“林大人不会同意的。”陈帮带急道。
“我已经跟大人说过了。”林仲秋拿起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海国图志》,“大人说,这是目前唯一能摸清洋人虚实的办法。他给了我一个暗号,危急时刻,可以联系城里的线人。”
陈帮带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万事小心。需要帮忙,就用暗号联系。”
林仲秋点点头,转身走出道观,汇入涌向十三行的人流。
十三行原本是清政府指定的对外贸易区,现在成了英国舰队的临时驻地。
街道上到处是英国士兵,他们穿着红色的军装,扛着步枪,对路过的中国人指手画脚,甚至随意推搡。
林仲秋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她走到一家还在营业的洋行门口,看到门口贴着一张告示,用英文写着“招聘翻译”。
“我会说英语。”她走上前,对门口的英国管事说。
管事是个胖老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屑地说:“你?一个小叫花子?会说英语?”
林仲秋没理会他的嘲讽,用流利的英语说:“我不仅会说,还会写。我能帮你跟中国商人打交道,还能帮你解读官府的告示。”
胖老头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少年能说这么流利的英语。
他想了想,说:“跟我来。要是骗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
林仲秋跟着他走进洋行,里面堆满了各种货物,有布匹、钟表、鸦片,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机器零件。
胖老头让她翻译一份中文合同,她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份不平等条约,要求清政府赔偿鸦片损失,开放五个通商口岸。
“这是什么?”她故意问。
“这是你们政府必须签的。”
林仲秋将那份所谓的“条约”逐字译出时,指尖在粗糙的宣纸上微微发颤。
胖管事叼着雪茄,跷着二郎腿,看着她笔下流淌出的“赔偿烟价六百万银元”“割让香港岛”等字眼,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怎么样,小翻译,这条件很公道吧?”他吐了个烟圈,烟雾熏得林仲秋眯起了眼。
“公道?”林仲秋猛地抬眼,诛心之言技能下意识发动,“用炮舰逼着别人签下卖身契,这叫海盗的规矩,不是公道。”
胖管事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恼羞成怒:“你个黄皮小子懂什么!这是文明对野蛮的征服!”
“征服?”林仲秋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在条约背面画了个简易的蒸汽机图纸,“你们的‘文明’,靠的是这个吧?烧煤的铁疙瘩,不是上帝的恩赐。”
胖管事瞳孔骤缩——这图纸虽然简陋,却精准勾勒出蒸汽机的核心结构。他死死盯着林仲秋:“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强的中国人。”林仲秋收起笔,语气恢复平淡,“这翻译的活,我接了。但我有条件——让我看你们的军舰图纸,教我认那些机器零件。”
这要求大胆得近乎疯狂,胖管事却迟疑了。
他急需一个既懂中文又懂西方技术的翻译,尤其是在谈判陷入僵局时。
最终他咬牙道:“可以,但你得先帮我个忙——说服那些十三行的行商,把仓库里的丝绸和茶叶低价卖给我们。”
林仲秋心里冷笑,这是想趁火打劫。但她还是点头:“带我去见他们。”
十三行的行商们被圈在一间仓库里,个个面如土灰。
领头的是个姓潘的商人,见到林仲秋就哭丧着脸:“小先生,你可得救救我们!洋鬼子说再不卖货,就烧了我们的铺子!”
“他们给的价,是市价的三成?”林仲秋问。
潘老板点头如捣蒜:“是啊!这不是明抢吗?”
“明抢你们也得受着,谁让咱们的炮打不过人家。”
林仲秋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但可以讨价还价。他们急需丝绸做军服衬里,茶叶能在印度卖高价,这是你们的筹码。”
她写下一串数字递过去,“就说五成,少一个子儿都不卖。另外,让他们用鸦片抵一半货款——就说官府查得紧,现银不好流通。”
潘老板愣住了:“用鸦片抵?那不是……”
“放心,这些鸦片不会流进百姓手里。”林仲秋眨眨眼,“我会想办法让它们‘意外’烧掉。”
胖管事果然答应了五成价,只是在鸦片抵款时骂骂咧咧。
交易完成后,他履行承诺,带林仲秋登上了英国军舰“威里士厘号”。
站在甲板上,林仲秋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蒸汽军舰的内部结构。
巨大的锅炉轰鸣着,活塞上下运动,带动螺旋桨转动。
英国水兵骄傲地向她展示射程达八里的线膛炮,炮身上的膛线清晰可见。
“这叫来复枪原理,能让炮弹飞得更稳。”一个年轻的军官炫耀道,“你们的土炮,连膛线都没有。”
林仲秋默默记下膛线的角度和炮管厚度,突然指着锅炉问:“这东西烧煤太费,为什么不用重油?”
军官愣住了,显然没听过“重油”这个词。林仲秋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岔开话题:“我是说,要是能让火更旺,是不是跑得更快?”
胖管事没怀疑,只当她是好奇。
可林仲秋注意到,有个戴单片眼镜的男人一直在暗处观察她,那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
回到仓库时,林仲秋立刻将军舰结构、火炮参数默画下来,藏在《海国图志》的夹层里。
深夜,她借着如厕的机会,把一张写着“鸦片囤于西仓库,速来”的纸条塞进砖缝——这是与陈帮带约定的暗号。
三天后,英国商馆的西仓库突然失火,火光冲天。
胖管事气得暴跳如雷,却查不出是谁放的火——林仲秋早已算好风向,用一根浸了煤油的棉线,从后墙的狗洞塞了进去。
看着燃烧的仓库,林仲秋站在十三行的屋顶上,望着远处广州城头的龙旗。
她知道这点小动作改变不了战局,但至少,能让那些掠夺者明白:即使身陷囹圄,中国人也不会任人宰割。
广州城的谈判陷入僵局时,林则徐被道光帝召回了北京。
临行前夜,他在总督府的书房召见了林仲秋。
油灯下,老人的鬓角又添了几缕白霜,手里捏着一份奏折,墨迹未干。“玄清,你看看这个。”
林仲秋接过奏折,上面字字泣血:“……英夷船坚炮利,非我朝水师所能敌。臣恳请圣上,暂停科举,开设工艺学堂,仿制西洋火器;开矿采煤,以供蒸汽之需;遣幼童赴洋求学,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奏折递上去,大人怕是会被言官弹劾。”林仲秋轻声说。
她知道,在“天朝上国”的迷梦里,这些话无异于离经叛道。
“弹劾又如何?”林则徐苦笑,“老夫已经被革去两广总督之职,就剩这点肺腑之言了。”
他看着林仲秋,“你在洋行那些日子,觉得英夷的长处,真的只是船炮吗?”
“不止。”林仲秋想起军舰上的流水线作业,想起商馆里的复式记账法,“他们的长处,是让‘聪明’变成‘有用’的制度。工匠能靠发明赚钱,商人敢凭契约讨债,士兵知道为何而战。”
林则徐沉默良久,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这是老夫在湖广禁烟时,一个老道士送的《抱朴子》残卷,里面有些吐纳养气的法子。你说过想修长生,或许用得上。”
他顿了顿,“但记住,长生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看到这天下变好的那天。”
林仲秋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突然明白老人的用意——在这个制度腐朽的时代,个体的力量太渺小,或许只有活得更久,才能等到变革的契机。
“大人放心,弟子明白。”
林则徐走的那天,广州百姓沿街相送,有人哭着扔鸡蛋,骂他“引狼入室”,也有人跪地磕头,喊他“林青天”。
林仲秋混在人群里,看着那顶渐行渐远的轿子,突然想起历史书上的记载:这位禁烟英雄最终被流放伊犁,在那里修渠垦荒,直到病逝。
“真是个苦命人。”陈帮带在她身边叹气,“刚收到消息,圣上批了奏折,说林大人‘一派胡言,动摇国本’。”
林仲秋的心沉了下去。
她回到玄妙观,翻开《抱朴子》残卷。
里面的文字晦涩难懂,但结合第四世界的灵力知识,她勉强看懂了——这是一种通过呼吸吐纳,吸收天地灵气滋养身体的法门,在这个世界果然能勉强运转,只是效果微弱,更像是强身健体的内功。
“或许,可以结合现代运动生理学。”她突发奇想。
将吐纳的节奏与心率、呼吸频率结合,用第六世界的健康监测知识优化功法。
她试着按照调整后的法子打坐,果然感觉气血运行更顺畅,原本瘦弱的身体也渐渐有了力气。
这天,胖管事突然找到她,脸色难看:“谈判破裂了,我们要进攻广州城。你识路,带我们去抄近道。”
林仲秋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不准伤害平民。”
“少废话!”胖管事掏出枪指着她,“带路!”
林仲秋被押着走在前面,脑子里飞速盘算。
她故意把队伍引向三元里的丘陵地带——那里沟壑纵横,是打伏击的好地方。
路过一片坟地时,她突然大喊:“有鬼啊!”
英国士兵本就迷信,闻言顿时慌乱。
埋伏在坟后的陈帮带趁机吹起号角,上千名手持锄头扁担的村民冲了出来,将英军包围在狭窄的山谷里。
“杀啊!”村民们怒吼着,用最原始的武器对抗火枪。
林仲秋趁机夺过胖管事的枪,用第五世界学的擒拿术将他按倒在地。
这场仗打得惨烈。村民们牺牲了上百人,却也让英军付出了伤亡五十人的代价,这是开战以来清军的第一次“胜利”。
陈帮带看着满地尸体,哭道:“我们赢了……可这代价……”
林仲秋望着夕阳下的丘陵,突然明白:三元里的胜利改变不了战争结局,但它像一粒种子,埋在了中国人的心里——即使武器落后,也绝不屈服。
她捡起一把断裂的锄头,在石头上刻下“还我河山”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风从山谷里吹过,带着血腥味,也带着一丝不屈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