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归来的暖意尚未在琰堡完全化开。
庭院里新栽的垂柳才抽出嫩黄新芽,檐角铜铃还在微风中荡着舒缓调子,一道九天惊雷般的消息,已顺着秘密渠道撕裂了这份平静。
三条信鸽几乎同时落在 “靖安司” 箭楼。
鸽腿密信裹着油纸,拆开时还沾着汴水晨雾的湿气,上面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 —— 中平六年夏四月丙辰日,汉灵帝刘宏驾崩于洛阳南宫嘉德殿!
消息仅二十一字,却让靖安司主事毛玠指尖发颤。
他刚处理完晨间流民文书,指缝还沾着墨汁,看清内容的瞬间便攥紧信纸。
衣袍下摆被门槛勾住也浑然不觉,踉跄着闯入蔡琰书房,连礼仪都顾不上:
“堡主!洛阳急报!陛下…… 崩了!”
书房内,蔡琰正与父亲探讨《诗经?小雅》。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竹简上投下碎影,蔡邕还在感叹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的乱世难寻。
听到毛玠的话,蔡琰手中象牙书签 “嗒” 地掉在案上,整卷竹简险些从膝头滑落。
她早从流民口中听闻灵帝身体衰败,可真到这一刻,历史洪流的窒息感仍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接过密报扫过几眼,便递给身旁的蔡邕。
蔡邕接竹简时双手微颤,花白胡须轻轻抖动,眼神里满是悲凉:
“君虽不君,然天下共主。他这一去,不仅是一个时代终结,更是巨祸将至啊!”
蔡琰没有时间沉浸情绪。
她转身看向侍从,声音瞬间冷静果决,全然不像十三岁少女:
“立刻敲警示钟,召所有核心人员议事堂集合!传我命令,全堡进入最高战备,各城门、哨卡加倍增兵!”
“所有外派斥候、哨探,即刻提高警惕,密切关注兖州、洛阳方向军队异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屋外传来 “当 —— 当 —— 当” 的急促钟声。
钟声穿透琰堡街巷,田间农夫、工坊工匠纷纷停手,脸上露出凝重。
巡逻士兵迅速集结,甲胄碰撞的 “铿锵” 声此起彼伏,整个琰堡瞬间从平静转入运转。
半炷香后,议事堂已坐满核心人员。
毛玠、蔡谷、单福依次落座,粮秣官李衡、城防官王越也准时到场。
蔡邕作为名士列席,坐在蔡琰身旁客座。
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将众人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议事堂气氛凝重如铅,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主位的蔡琰身上,等待她的决断。
毛玠率先起身,捧着密报站在堂中,再次通报灵帝驾崩的消息。
随后补充靖安司刚搜集的后续:
“陛下驾崩后,何进与蹇硕矛盾爆发。蹇硕想杀何进立刘协,计划泄露反被斩杀。但何进与十常侍仍势同水火,双方都在调兵,冲突随时会爆。”
话音刚落,堂内响起低低议论。
蔡谷眉头紧锁,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
“何进无谋,十常侍奸猾,洛阳这潭水要彻底浑了!”
单福则垂眸沉思,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蔡琰抬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灵帝驾崩,中枢权力真空,何进与宦官必有死斗。可无论谁胜,洛阳都必将大乱 —— 这场乱,绝不会只局限于京师。”
她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指尖点在洛阳位置:
“各地拥兵的州牧、郡守此刻定在观望;暗藏野心的豪强,也会借机会蠢蠢欲动。从今日起,天下大乱,便真正开始了!”
这句话让堂内气氛更凝重。蔡琰收回目光,继续分析:
“对琰堡而言,眼下要应对三大冲击。其一,洛阳若乱,溃兵、流民会四散,我们地处陈留,很可能被冲击;”
“其二,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这些人,态度随时会变,若我们露破绽,难保他们不对琰堡下手;”
“其三,黑山军向来趁火打劫,灵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必定会再次大规模寇掠。”
“请堡主下令!” 蔡谷率先起身抱拳,声音洪亮。
他是蔡琰族叔,统领军队多年,此刻眼中满是战意。
毛玠、单福等人也纷纷起身请命,堂内士气瞬间高涨。
蔡琰看着众人坚定的眼神,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
“好!即日起,琰堡进入‘非常之备’,所有部署务必严格执行!”
“首先是军事,由蔡谷统领。全军取消休假,将士分两班日夜巡防,不得松懈。外围三道哨垒,立刻加一倍人手,烽火台信号时刻畅通,发现异常即刻传讯。”
“‘水衡营’舰队即日起战备巡逻,控制汴水、睢水航道,严禁不明船只靠近。另外,选五十精锐组成秘密侦查小队,向北、西扩大范围,重点盯洛阳溃兵和黑山军动向,有消息即刻回报!”
蔡谷郑重点头:“末将遵令!必定守住琰堡每一寸土地!”
“其次是内政,由毛先生统筹。立刻启动应急预案,粮仓、武库、水源地全部军管,加派士兵守卫,防哄抢破坏。”
“流民入口实行最严管制,每一个想进堡的流民,必须经三层审查,确认身份无误、无危险物品,才能安置在城外流民营,绝不能让奸细混入!”
“从今日起,堡内实行宵禁,每晚亥时后禁止随意走动,巡逻队加强巡查,严防奸细破坏!”
毛玠躬身领命:“属下明白,定统筹好各项事务,不让堡内出乱子。”
“接下来是外交。毛先生还要费心,立刻以我和父亲的名义,分别致信张邈、刘岱。信中要表对灵帝驾崩的哀悼,姿态做足,同时重申琰堡保境安民、听州郡号令的立场,先稳住他们,至少让他们混乱初期不敢轻举妄动。”
“另外,加快与荆州的信息传递。虽刘表尚未上任荆州刺史,但消息说他很可能接任,我们要提前探他的反应,还有其他荆州主事者的动向,为日后布局做准备。”
“最后是情报,‘靖安司’全部动员。毛先生调配所有人手,不惜代价搜集洛阳及周边州郡的实时动态 —— 军队调动、官员任免、重要人物动向,这些信息每日一报,急事哪怕深夜也要立刻传我!”
蔡琰的部署周密果断,从军事到内政、外交、情报,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众人心中有了底,纷纷领命,快步离开议事堂去执行任务。
很快,议事堂只剩蔡琰、蔡邕和单福三人。
蔡邕看着女儿疲惫却坚定的侧脸,担忧地问:“琰儿,我们根基尚浅,真能安然度过这场风暴吗?”
蔡琰走到窗前,望着堡内忙碌的景象:
士兵扛武器赶哨卡,工匠加固城墙,粮秣官指挥搬粮,每个人都在为守护琰堡努力。
她沉声道:“父亲,风暴已至,无处可躲。能否度过,取决于我们的决心和准备。这四年我们从未懈怠,如今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她转过身,眼中燃着冷静的火焰:
“而且这不仅是危机,更是琰堡登上乱世舞台的契机。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陈留之地,有一方势力不可轻侮!”
单福站在一旁,微微颔首:
“堡主已得乱世生存之道。接下来见招拆招、顺势而为即可。洛阳惊雷震动八方,这汴水畔的琰堡,或将在雷声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蔡邕看着女儿眼中的光芒,又看了看单福沉稳的神色,心中担忧渐渐消散。
他知道,女儿早已不是需要庇护的孩童,而是能带领琰堡站稳脚跟的领导者。
窗外的警示钟还在断续作响,汴水的流水声隐约传来,与士兵呐喊、工匠敲打声交织。
洛城惊雷动八方,琰堡秣马厉兵,静待变局。
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