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疲惫的呼吸。
山洞里回荡着胖子那时高时低的轻微鼾声,夹杂着其他人平稳深沉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安眠的夜曲。
第一班守夜的无三省和潘子,好似两尊沉默的雕像,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借着稀疏的星光和残存火光的映照,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深沉如墨的黑暗。
偶尔用细小的气音,交换着对目前困境和那份从镜儿宫带出的神秘帛书的零碎看法。
时间在寂静与警惕中悄然滑过。到了换班的时辰,无三省轻轻拍了拍依靠在石壁上假寐的潘子,然后走到里面,低声唤醒了睡得正沉的胖子和一直闭目养神的黑瞎子。
胖子打着震天响的哈欠,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爬起来,和完成任务的潘子无声地交接了一个眼神。
潘子朝依旧靠在一起沉睡的无邪和安逸那边努了努嘴,胖子立刻会意,龇牙咧嘴地做了个“胖爷懂”的夸张表情,连带着挪动他那庞大身躯的动作都下意识放轻缓了许多,生怕惊扰了那边的“好梦”。
黑瞎子早已清醒,或者说他根本未曾深眠。
他利落地起身,走到将熄未熄的火堆旁,随手添了几根准备好的细柴,用一根长树枝轻轻拨弄,橘红色的火苗重新蹿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将山洞内的景象勾勒得更加清晰。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互相依靠睡得正沉的无邪和安逸,目光尤其在安逸被跳跃火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上流转了片刻。
那张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刻意营造的腊黄底色,但之前那些显得粗糙不平的痘痘和斑点痕迹,在湖水的冲刷和睡眠的安宁下,竟意外地消退了许多。
皮肤看起来平整光滑了不少,虽然整体气色依旧被那层底色掩盖,但轮廓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透出一种沉睡时毫无攻击性的恬静。
他随即走到张麒麟身侧,隔着一步的距离,自然地坐了下来。
在黑瞎子靠近的瞬间,张麒麟便已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如寒星,没有丝毫普通人刚醒时的迷蒙,仿佛他只是一直在闭目调息,时刻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山洞内一时间只剩下柴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洞外远处传来规律而永恒的海浪拍岸声,更显得万籁俱寂。
黑瞎子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带着几分邪气和玩味的弧度,他用只有身旁之人才能清晰捕捉到的音量,对着如同亘古磐石般沉默的张麒麟低语,声音像是夜风拂过沙砾:
“哑巴张,看了这大半宿,瞧出点门道没?”
张麒麟置若罔闻,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目光似乎穿透了山洞的黑暗,落在未知的远方,仿佛黑瞎子只是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黑瞎子对他的沉默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调里带着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慵懒和探究:
“这小家伙,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对劲儿,胆子嘛,小得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炸毛,可偏偏运气又邪门得紧,好几次眼看着要完蛋,他总能歪打正着,或是掏出点稀奇古怪的‘祖传宝贝’来化险为夷。”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拿起手边的一根细长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篝火的核心,溅起的火星在他深色的墨镜片上划过瞬间的光痕。
“最有趣的是……”
他微微侧过头,虽然隔着那层深色的镜片,但张麒麟能明确地感知到那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倚靠着无邪沉睡的安逸。
“收拾干净点,顺眼多了不是?瞧瞧无邪那傻小子,靠得那么近;胖子也爱逗他;连你……”
黑瞎子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在这里收住,留下了一片充满暗示的空白,那未尽之意在寂静的夜里,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加清晰,带着某种暧昧的试探。
张麒麟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如同覆盖着万年冰雪的山巅,不为任何言语所动。
但这一次,他并非全无反应,他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脖颈,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眸子,最终落在了靠着无邪肩膀对这场关于他的深夜谈话毫无所觉睡得正沉的安逸身上。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脸上那层不均匀略显粗糙的黄色底色,但之前那些刻意点画的瑕疵确实都没了,使得整张脸的线条在睡梦中显得意外的柔和与安宁。
因为深沉的睡眠,他嘴唇微微开启,呼吸清浅而均匀,整个人透出一种全然的信任与不设防,与他清醒时那种容易受惊,偶尔却又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异常敏锐的形象,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对比。
张麒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超出了平常观察陌生或无关事物的时长。
他没有承认黑瞎子那带着调侃的论断,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移开视线或者流露出漠视。
这种异于平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的沉默,在这种特定的语境和氛围下,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黑瞎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带着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了然和玩味。
他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聪明地见好就收,转而用同样低的声音,和似乎并不期待回答的张麒麟讨论起天亮后的路线规划,以及这片陌生海岸可能存在的生机。
第二班守夜,就在这种弥漫着微妙张力与心照不宣的静谧氛围中,缓缓流淌而过。
当东方遥远的海平面开始透出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将黑暗驱散,染上淡淡的青灰色时,胖子的鼾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咂咂嘴,揉着咕咕叫的肚子爬起来,和准备交班的黑瞎子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依旧依偎在一起熟睡的无邪和安逸,特别是安逸身上那件明显过于宽大,属于张麒麟的黑色外套,以及他毫无意识地靠在无邪肩头显得异常依赖的亲昵姿态。
胖子脸上瞬间堆起了一个极其猥琐又充满八卦精神的灿烂笑容,冲着黑瞎子挤眉弄眼,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黑瞎子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却同样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随即起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新的一天,伴随着潮湿的海风和渐亮的天光,悄然来临。
而沉睡中的安逸,对于昨夜那场围绕着他展开无声的评判,以及某些人心中或许已经悄然改变的看法和滋生的微妙兴趣,还全然不知。
他更无法预料,当晨曦彻底照亮这方小小的山洞,当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将要面对怎样一个更加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失序的尴尬又暧昧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