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金口玉言的“准奏”二字,如同春雷炸响,瞬间打破了紫禁城表面维持的平静。宫女玉檀将奉旨远赴海外,为太后寻觅寿礼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宫闱内外,在朝堂与后宫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与惊疑不定。一个宫女,竟能得此殊荣,肩负如此“重任”?这在大清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然而,圣意已决,且此事被康熙亲自定性为“彰显孝心”、“探访异域以显国威”,占据了道德与政治的制高点,纵有非议,也无人敢在明面上公然反对。内务府、兵部乃至广东巡抚衙门,在接到明发上谕后,尽管内心可能腹诽不已,却也不得不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玉檀的偏院,一时间成了整个紫禁城最忙碌,也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表面上看,她正按照规程,在内务府派来的官员“协助”下,清点筹备远行所需的一应物什——从御寒的衣物到可能用到的药材,从记录用的纸笔墨砚到赏赐海外土人的绸缎瓷器,一切看起来都合乎规矩,光明正大。
然而,在这看似繁杂琐碎的准备工作掩盖下,“金蝉脱壳”计划的核心步骤,正在悄无声息地高速运转。
「挽秋,」夜深人静时,玉檀对最信任的臂膀吩咐道,「我们离宫之时,便是‘梧桐苑’转入地下之刻。按照既定名单,甲组人员随我们同行,乙组人员留守,丙组人员分散潜伏。所有联络方式、应急方案,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奴婢明白,已反复确认过三遍。」挽秋低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不舍交织的泪光,「只是……姑姑,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回这紫禁城……」
玉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坚定:「此地不过是方寸牢笼,海外才有我们真正的天地。留守的姐妹责任重大,她们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未来能否顺利归来,或许就要倚仗她们今日埋下的种子。」
与此同时,通过绝对可靠的秘密渠道,一道道指令跨越千山万水,飞向南方。
吕宋,马尼拉据点。耿忠收到了最高级别的密令:“‘金蝉’已动,速按‘新港’计划,于婆罗洲西北海岸,择隐秘良港,建设接应基地。需具备停泊中型海船、隐蔽补给、短期驻扎之功能。一切以安全、隐蔽为第一要务,限时完成。”
耿忠不敢怠慢,立刻召集最核心的人员,启用早已物色好的几处备选地点,亲自带队,以贸易勘探为名,秘密前往婆罗洲西北海岸进行最终勘定。
而在婆罗洲雨林深处,周船长也收到了玉檀的直接指令。信中用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写道:“‘家’中长辈即将南游探亲,需一清净落脚之处。尔等与‘邻’修好,可借力而行。此前所探‘白土’(指硝石矿),严加看护,暂勿妄动,以待来时。”
周船长捧着这封来之不易的信,双手微微颤抖。他立刻与古曼长老商议,以需要为即将到来的“远方尊贵客人”准备更合适的栖息地为由,请求在靠近海岸、但又足够隐蔽的区域,合作建立一个新的、规模稍大的聚居点。古曼长老对于能与这些掌握着实用技能的“朋友”深化合作,并借此加强自身部落的实力(玉檀承诺会带来更多交换物资和技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亲自划出了一片靠近淡水、易于防守且外人难以发现的区域。
先遣队与古曼部落的成员一起,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中。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建筑更加分散和隐蔽,充分利用地形和植被进行伪装,并且开始挖掘地下储藏室和紧急逃生通道。
……
就在玉檀积极筹备,海外紧锣密鼓接应之时,紫禁城内,几道目光也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四阿哥胤禛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胤禛负手立于窗前,听着属下关于玉檀筹备进展的汇报,面无表情。
「……玉檀姑娘已选定随行人员十二名,多为‘梧桐苑’骨干,另从内务府拨调护卫、通译杂役等共计五十人。船只由福建水师拨调两艘大型赶缯船改装,不日即可抵达广州待命。」幕僚低声禀报。
胤禛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海外凶险,她倒是有胆魄。皇阿玛此举……意味深长啊。」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让我们在广州的人,盯着点。不必干涉,但要知道她每一步动向,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他本能地觉得,玉檀此次出海,绝非寻觅寿礼那么简单。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他无法看透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宗人府那冰冷的高墙之内,已被革爵圈禁的胤禟,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夜枭般凄厉而怨毒的低笑。
「好!好得很!玉檀!你终于要离开这紫禁城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窗棂,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海外……那可是爷经营过的地方!你以为你能顺风顺水?爷等着看你船毁人亡,死无全尸的那一天!」
他虽身陷囹圄,但残存的海外势力与对玉檀的刻骨仇恨,让他依旧幻想着能在万里之外,给予她致命一击。
……
出发前夜,玉檀被召至永和宫。德妃娘娘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远行的宫女,心情复杂。她欣赏玉檀的聪慧与胆识,也有些舍不得这个总能给她带来惊喜和便利的丫头,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此女,终究非池中之物。
「玉檀,此去海外,山高水长,务必珍重。」德妃难得地和颜悦色,赐下了一盘金瓜子和一些宫绸,「皇上隆恩,予你此任,是信任,也是考验。莫要辜负圣恩,定要寻些像样的寿礼回来,也不枉本宫平日疼你一场。」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娘娘厚恩。」玉檀恭敬叩首,礼仪无可挑剔。
从永和宫出来,月色如水,洒在寂寥的宫道上。玉檀最后一次漫步在这座困了她数年、却也给了她最初庇护和起点的巨大牢笼之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知道,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有四爷的探究,有八爷残党的怨恨,有其他妃嫔的嫉妒,也有康熙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审视。
但这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为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璀璨的金光。西华门外,车马早已备齐。玉檀脱下宫装,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出行常服,在寥寥几名获准送行的“梧桐苑”姐妹泪眼婆娑的注视下,以及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中,平静地登上了马车。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过多的喧哗。车队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禁锢的宫城。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玉檀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渐行渐远的朱红宫墙与巍峨角楼,目光平静无波。
别了,紫禁城。
别了,旧时代。
前路是浩瀚的海洋,是未知的挑战,也是……她亲手开创的全新世界。
金蝉已然振翅,即将挣脱束缚,飞向那片属于她的、海阔天空的未来。而旧土的种种牵绊与暗涌,终将随着距离的拉远,渐渐化为模糊的背景。真正的史诗,此刻才正要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