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药业后院的独立小药房内,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草药清香。各种药材分门别类地存放在古旧的桐木药柜里,标签上是温知行那手飘逸又不失风骨的毛笔小楷。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磨得光亮的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温知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传统褂子,正站在一张宽大的红木长案前,小心翼翼地用象牙小秤称量着几味珍稀药材。他的动作舒缓而精准,带着一种沉浸于医道多年的专注与宁静。偶尔有微风拂过,带动他几缕银白的发丝和案头线装书泛黄的书页。
李小邪揉着眉心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老中医采菊东篱下”的和谐画面,与他刚刚在办公室里被柳飘飘缠着问“为什么现金流量表里钱会流走”的焦头烂额形成鲜明对比。
“温师叔,躲清静呢?”李小邪拉过一张小凳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案几上一个洗干净的青皮梨子,“咔嚓”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间缓解了些许烦躁。
温知行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说:“清静难得。倒是你,眉间隐有郁结,气血略浮,可是又遇着什么烦心事了?莫非是柳丫头又……”
“打住!”李小邪赶紧摆手,一脸心有余悸,“师叔您就别提那小祖宗了。我这是……嗯,算是事业上的小坎坷。”他含糊地带过赵明轩原料打压的事,不想让长辈过多操心这些商业龃龉。
温知行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医者特有的审视:“事业坎坷尚需徐徐图之,倒是你自身……晚宴之后,可还安好?我观你气息,比之从前似乎凝练了些,但眼底深处,似有困惑未解。”
李小邪啃梨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果然瞒不过这些老江湖的眼睛。他咽下口中的梨肉,咂咂嘴:“也没什么,就是碰见个奇怪的老头,说了些奇怪的话。”
“哦?”温知行放下象牙小秤,拿起旁边一块软布擦拭着手指,“能让小邪你都觉得奇怪的,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赵清云,师叔您听说过吗?”李小邪看似随意地问道。
“赵清云?”温知行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可是那个赵氏集团的赵清云?多年前,我云游行医时,曾与他父亲有过数面之缘,也算为赵家老爷子诊过几次脉。此家族……底蕴颇深。”
这时,温知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旁边一个放置杂物的书架旁,从几本医书下抽出一张打印纸。那是秦凰之前派人送来的晚宴资料附件,上面有几张现场照片,其中一张正好抓拍到李小邪与赵清云握手交谈的瞬间,两人侧脸相对,神态竟有几分说不清的相似。
温知行拿着那张照片,对着光线仔细端详,眉头渐渐蹙起,越皱越紧。他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正在啃梨的李小邪,来回几次,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小邪,你过来。”温知行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
李小邪被他这语气弄得一愣,叼着梨核凑了过去:“怎么了师叔?这照片有啥不对?秦凰那女人偷拍技术还行啊,没把我拍丑。”
温知行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将照片平铺在红木案上,苍老却稳健的手指先点向照片上的赵清云,然后又指向李小邪的侧脸。
“你看这里,”温知行的手指落在眉骨的位置,“你们的眉骨走向,如刀锋出鞘,藏而不露,却又自带一股执拗之气。还有这下颌的轮廓,棱角分明,绝非寻常温吞之相。”他的手指移到下巴,“更奇的是,你们左眼眼角下方,都有一颗极浅的痣,位置、大小,几乎别无二致!”
李小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角,他平时倒没太注意这颗小痣。
“面相之说,或有巧合。”温知行收回手,背在身后,目光却依旧锐利地停留在李小邪脸上,“但我辈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这‘望’字之首,便是望气察色。小邪,你与这赵清云,非但面相有多处雷同,连周身气血运行的细微特征,都极为相似!”
“气血运行?”李小邪这下是真的愣住了,梨核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这玩意还能看出来?”
“寻常人自然看不出。”温知行微微颔首,带着医道大家的自信,“但你师叔我浸淫此道数十载,观人气血,已成本能。你与赵清云,皆属‘阴虚火旺’之体。此种体质,先天元阴不足,虚火易动,表现为精力旺盛却易耗,心思缜密却也易生烦忧。更重要的是,这种体质特征,往往通过血脉传承,极难改变!”
温知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沉声说道:“当年我为赵家老爷子诊脉时,便察觉其亦是此体质。赵清云身为其子,继承此体质乃情理之中。而你……”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小邪,“你若与赵清云无血脉关联,绝无可能拥有如此高度相似的先天体质特征!小邪,你……很可能就是赵清云的亲生儿子。”
“轰——!”
温知行的话,像一道惊雷,直劈在李小邪的天灵盖上。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赵清云……是他父亲?
那个在宴会上眼神复杂,握手时力道沉稳,言语间多有试探的赵氏集团董事长?
晚宴上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赵清云那声意味不明的“李小友”,那探究的目光,那句“你长得很像一位故人”,还有握手时对方指尖那与自己相似的薄茧,以及谈及止血草炮制方法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
当时只觉奇怪,此刻串联起来,却仿佛都有了答案。
还有母亲苏婉……从小到大,每当问起父亲,母亲总是眼神闪烁,用“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之类的话搪塞过去。师父苏振海(鬼手)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他以前只当父亲早逝或有难言之隐,从未想过,那个“很远的地方”,可能就在这座城市,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商业巨擘!
“师叔,您……确定吗?”李小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自己都没察觉那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得颤抖。
“医家推断,不敢言十成十。但七八分把握,总是有的。”温知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关联甚大,你需自行斟酌。”
李小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药房的。温师叔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他拒绝了柳飘飘再次扑上来的“报表求助”,也避开了林婉儿关切的目光,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公司后巷的出租屋。
这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他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最底下的抽屉,从一堆旧物深处,翻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几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张。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苏婉。那时的她,眉眼弯弯,笑容温婉明媚,依偎在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身边。背景是一片绚烂如霞的桃花林,花瓣纷飞。男子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中山装,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意气风发的神采,正低头看着母亲,眼神温柔。
李小邪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上那个年轻男子的脸。
像。
太像了。
虽然照片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那眉骨的轮廓,下颌的线条,甚至嘴角微扬的弧度……都与晚宴上见到的赵清云,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隔着岁月的尘埃,似乎也能感受到与赵清云如出一辙的深沉与锐利。
原来,母亲珍藏的,不仅仅是青春的记忆,还有……他身世的秘密。
“赵清云……父亲……”李小邪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茫然、还有一丝被隐瞒多年的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温师叔专业而肯定的推断,赵清云晚宴上意味深长的态度,母亲多年来的欲言又止,师父鬼手的突然失踪以及与赵清云可能存在的过往……所有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洪流,汹涌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师父捡来的孤儿,或者父母只是普通的早逝之人。从未想过,自己的生父,可能是一个站在城市金字塔顶端,与他生活的市井江湖截然两个世界的人。
他拿起手机,指尖悬在母亲苏婉的号码上,几次想要按下拨打键,却又生生顿住。
他想问:“妈,我爸爸是不是赵清云?”
他想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告诉我?”
他想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怕听到肯定的答案,怕揭开那段尘封的往事背后,是母亲难以言说的伤痛,或者是更残酷的真相。他怕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会打破他现在虽然麻烦不断却也算自在的生活。
犹豫和挣扎,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良久,他猛地将手机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猜测和等待了!
无论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困惑,还是为了弄清师父失踪的真相,甚至是为了应对可能因这层关系而带来的更多未知风险,他都必须主动去弄清楚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之前的迷茫和混乱逐渐被一种坚定的光芒所取代。那是一种面对真相,无论好坏,都要一探究竟的决心。
“不管你是谁,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李小邪看着照片上母亲年轻的笑容,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真相,我要自己找出来。”
夜色,悄然降临,将城市笼罩在一片霓虹之中。李小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巷子里熙攘的夜市和昏黄的路灯,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