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红灯并不是什么黑客入侵的警报,而是一封来自市住建局信访办的自动回执邮件。
点开,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您提交的《关于质疑危房认定程序合法性的实名举报信》已收悉。经初审,现有材料不足以推翻原鉴定结论,建议补充具备甲级资质的第三方鉴定报告。”
我看了一眼窗外刚泛起的鱼肚白,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这就是所谓的“程序正义”。
他们赌我一个基层小职员,掏不出十几万去请第三方机构,更赌没有哪家本地机构敢为了我得罪镇政府。
可惜,他们不知道我的脑子里装着什么。
闭上眼,两年前全市房屋安全普查专家库的名单像滚轮一样在脑海中滑过。
第十七行,魏建国,省大土木系退休教授,出了名的“魏石头”,因为拒绝给某开发商的违规建筑签字,被踢出了顾问团。
我睁开眼,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凭记忆输入那个私人邮箱地址。
我不需要钱,我只需要把那份完全不符合力学逻辑的《沉降分析图》,连同老宅地契复印件打包发过去。
正文只留了一句话:“魏教授,有人说这扇门是危房,您信吗?若不信,请您亲自来看。”
发送成功。
鱼饵抛下去了,接下来就是等。
上午十点,镇政府三楼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低气压。
分管城建的副镇长把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深褐色的茶水溅出来几滴。
“现在的年轻人,无组织无纪律!”他没有点名,但目光像两道探照灯,直直地打在我身上,“个别同志为了博眼球,擅自将未经核实的信息录入省级平台,这是严重干扰行政秩序!必须严查!”
会议桌角落里,我低头做着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写得四平八稳。
我的心跳很快,那是肾上腺素分泌的生理反应,但我的手很稳。
他们急了。那封“擅自录入”的邮件,像一根刺扎进了他们的肉里。
散会时,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我故意动作慢了半拍,磨蹭到最后。
趁着会议室清空的瞬间,我掏出手机,迅速远程连接了社区政务后台。
果然,有人在尝试删除昨晚的操作日志。
但我比他们快一步。
我将“林家老宅”的录入日志导出,打包,加密,备份到三个不同的云端网盘。
只要数据还在,他们就算把服务器砸了,也抹不掉这道痕迹。
中午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阴沉得像要塌下来。
路过村口小卖部买水时,两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人正蹲在台阶上抽烟。
“赵科说了,那个老不死的门太扎眼。”其中一个把烟头狠狠踩灭,“等晚上雨下大了,直接卸了运走。明天就报个‘风灾倒塌’,谁能查?”
“那女的不是搞了个什么展览吗?”
“展览?门都没了,展个屁。”
我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压住翻涌的火气。
我记下了左边那个男人肩膀上的工号:c-19。
回到老宅,顾昭亭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手里把玩着那把他在部队用惯了的折叠刀。
刀刃在阴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我把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大拇指轻轻刮过刀锋:“今晚我守着。”
“他们有液压钳。”我提醒道,“硬碰硬会落下把柄,他们现在就等着我们暴力抗法。”
“我知道。”他收起刀,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我只负责让他们看不见我,至于谁来收拾他们,那是另外一回事。”
傍晚,暴雨如期而至。
狂风裹挟着雨点,像石子一样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我躲在阁楼的一处缝隙里,透过瓦片缺口死死盯着院门。
九点刚过,一辆没有牌照的金杯面包车熄了灯,像条死鱼一样滑到了巷口。
三个穿着雨衣的人跳下来,动作熟练且迅速。
其中一个手里提着液压钳,巨大的钳口在闪电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直奔那扇贴满纸条的木门。
液压钳张开,咬住了门框的铁质铰链。
就在这一瞬间,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雨幕。
不是派出所的警车,而是两辆喷着“文化执法”字样的捷达,直接堵住了巷口的两头。
那三个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钳子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几个冲下来的执法人员按在了泥水里。
我松了一口气,靠在阁楼冰冷的墙壁上。
顾昭亭确实没动手。
他只是把我在小卖部听到的信息,编成了一封“关于有人意图破坏待认定文物”的紧急举报信,直接发给了市文保协会的联络员——也就是那位魏教授的学生。
有些时候,借刀杀人比自己动刀更干净。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那扇门依旧立在那里,虽然门槛上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一道道新添的伤疤。
顾昭亭蹲在屋檐下抽烟,脚边的泥地里,半张烧焦的纸片格外扎眼。
“有人来过。”他弹了弹烟灰,指着那张纸片,“不是昨晚那批施工队。是在混乱之后,有人来确认过现场,顺便烧了这个。”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片湿漉漉的纸屑。
纸片边缘残存着半个暗红色的印章图案——一条衔尾蛇的尾巴。
这个图案我见过。
在许明远那个被锁起来的教案本夹层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书签。
昨晚那几个工人只是外围的打手,真正的眼睛,一直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切。
他们还没放弃。
“那就别怪我把火,烧到他们的办公桌上。”我将纸屑装进证物袋,攥在手心里。
要查清那个赵科长到底是谁的人,光靠猜是不行的。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签字的笔迹,比如审批的流程。
我转身走进屋里,从床底拖出一个积灰的箱子,里面塞满了近三个月来我从镇建委公示栏上偷偷撕下来的所有批文复印件。